于是宿怀璟立马就将心里那点疑惑抛之脑后了,眉梢浅浅一簇,接过双福提着的手炉塞进容棠怀里,轻轻地给他拍着背顺气:“慢慢说,不着急。”
“……没着急。”容棠咳下去那口冷风,却还是有点不服气,嘟囔道:“都怪这阵风。”
宿怀璟无言,有些失笑,为他突如其来的孩子气:“嗯,怪风。”
哄得过于明显,容棠说的时候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可大反派这样一说,他耳朵就红了红,视线躲闪,回避这个话题。
容棠抓住宿怀璟手腕:“走,进去看看!”
园子里人烟稀少,却丝毫不显荒凉破败。
从外看不出什么名堂,可等迈进庭前台阶,绕过幽幽影壁,顺着中庭一步步往里走了之后,宿怀璟才惊觉容棠送了他什么。
他睁大眼睛,一时有些恍然,停在原地,望着园子中间一处还结着冰的人工湖久久没说话。
宣武大道上的宅子所属全都是皇亲国戚,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瑰丽惊人。
幼时住过的庭院,经过的回廊,爬过的榆树……
许许多多本来该跟少年将军怀中糖人一块消散不见、逐渐褪色的存在,而今在远离京城的这一处庄园中全部复刻了出来。
石狮是一下马车就会看见的存在,宿怀璟也好,先太子也好,在大虞皇宫里是端庄矜贵、举止循礼的皇嗣;可回到显国公府,却只是外祖家远归的小孩,可以撒着娇多要一块桂花糖糕,也可以央着表哥将自己举高高去掏树上的鸟窝。
他其实……很喜欢那座宅子。
他很少在做了决定之后再后悔反思,但初雪那天滔天的火光却不时会入他梦中,与十年前皇宫里燃起的那场大火一起。
他站在火光外,看年幼的自己挣扎奔跑,看奶娘拼命将他塞进恭桶送上板车,又看京中乌云滚滚,大火从皇宫烧到显国公府。
宿怀璟就站在那,眼睁睁看着年少相熟的事物一样样烧毁、成灰、飞向天际、化作乌云的一环,直至再也不见。
他甚至会想,除了烧毁,还有别的方法吗?
好像没有,他无法完全干涉仁寿帝的决定,显国公府本就是他眼中钉肉中刺,哪怕如今不赐给盛承厉,日后也会找个由头送出去。
可他们又怎么配住外祖的房子,怎么配在母后自幼成长的庭院里生活?
所以还是只能烧掉,哪怕这一辈子都看不见第二面,也总好过日后去到地底,外祖问他怎么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家。
可一转眼,容棠将那些灰扑了下来,拢在手心,然后兜兜转转、小心翼翼、又如珠如宝地样样复原,最后将一座缩小的“显国公府”搬到了他眼前。
容棠站在他旁边,冷风时不时往身上吹,他穿着大氅,却还是依照本能地贴近宿怀璟,蹭一蹭他身上的热源。
然后顺口给他讲解:“园子小了一些,没有全部按着原样复建,你看看哪里不好,我再让工匠改掉。”
口吻轻松极了,好像将这样一座宅子全部记下来,又花费时间建筑修整,是一件很轻易就完成的事一样。
宿怀璟声音有点哑,缓了一会儿,才问:“这是送给我的?”
容棠眉眼亮晶晶,笑道点头:“对!生日快乐!”
大虞法定成年时间是十五岁,但在容棠的视角里,十八岁生日永远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少年穿过青涩,走向他的无限可能。
容棠光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无限欢喜。
他在心里补充:成年快乐!
你真的有成长为一个很好的大人哦!
春风带着料峭寒意,宿怀璟眼睛被吹得生疼,轻眨了眨,回过头牵起容棠的手,往燃着炭火的屋子走去。
“诶?”容棠瞬间愣住,犹豫了几秒钟,向前矮下身子仰起头,眨巴眨巴眼睛看宿怀璟,刚刚那点喜悦一点点往下坠。
他为什么……感觉怀璟不是很喜欢这个礼物?
反应好像过于平淡了耶。
容棠茫然。
他为准备这个惊喜可是忙活了超级超级久,怀璟竟然不喜欢吗?
容小世子难得有些挫败,盯了片刻,确定宿怀璟脸上确实没有什么喜形于色的表情,心下蔫蔫儿,收回了脑袋,微微低了低头,像只战败的公鸡。
宿怀璟却在这时候说:“谢谢。”
他顿了顿,珍之重之地补充:“谢谢。”
容棠眼睛一亮,叠声问:“你喜欢的吧?你是喜欢的对吧!不能不喜欢吧!?”
宿怀璟失笑,心下刚刚涌上来的那点热气被容棠这样雀跃的神情压了下去,望着他点头,重复:“我非常非常喜欢,谢谢棠棠哥哥。”
战败的公鸡一下扬起了头,心里得意极了!
用心准备的礼物,恰好是收礼人喜欢的,这事足够他吹好多年!
【你可真棒!】系统不咸不淡地阴阳怪气。
容棠大人有大量,没在宿怀璟生日这天跟它计较,而是说:“我是天才。”
【啊对对对,棠棠小天才。】
容棠:“嘿!”
园子里只安排了几个洒扫跟看门的家丁,提前接了通知,知道主人家今天要来,便在厅堂燃了火炉,容棠从门帘一钻进去,周遭气温顿时暖呼呼了许多。
宿怀璟用手试了试桌上茶水的温度,斟了两杯茶,问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容棠喝着茶,皱了下眉,还是不喜欢这味道,稍微暖了一下身子就放在一边,回道:“淞园回来就在准备了。”
宿怀璟微微扬眉,难掩惊讶:“那么早吗?”
容棠点头,避重就轻,笑着问他:“对,我是不是很好?”
他故意将问题抛出去,只字不提为何早在显国公府还没烧的时候就准备了这样一座宅子,也不说他是从哪里得到的图纸,才能将这座园林修缮得这般相像。
宿怀璟本来还想顺势问他,可棠棠这样一说,弯着眼睛冲人笑着撒娇般讨夸奖,那些问题好像就不是一定要问了。
他轻轻笑开,点头:“非常好,棠棠特别特别好。”
宿怀璟说:“能遇见棠棠是我的幸运,能被棠棠带回家简直幸运极了。”
他并非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收到的礼物太超出预期,以至于他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
从永安巷乘着迎亲的马车去到宁宣王府,在棠华院里看见那样一间用心装修的卧房和书房的时候,宿怀璟经年来第一次体验到了被人珍重的感觉。
可等这座宅子以这样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宿怀璟懵了。
大脑好像不会思考,眼前处处都是熟悉的场景,新旧交叠,耳畔仿佛还能听见卫小将军气冲云天的笑声,但身边站着的是容棠。
宿怀璟想,他想要的其实棠棠早就给他了。
他想要容棠爱自己,但当这样一座深宅出现在眼前,他怎么还能说棠棠不爱自己?
宿怀璟非常认真,笑着望向容棠的眼睛,说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先前可以想要夸夸的世子爷一下卡了壳,有些脸红。
“也没有那么好。”他小声道。
如果真的算起来,遇见宿怀璟的这一年,比他前两世加起来过得都要开心自在。
那这又该怎么算呢?
“我也很幸运。”容棠说。
幸运地没有在初春晕倒缠绵病榻、幸运地提前去了风月楼、幸运地从宿怀璟初见的杀意中活了下来、幸运地看见如今这幅模样的大反派。
他说:“怀璟你其实特别特别好。”
屋外春光和煦,候鸟将归,日近晌午,厨房里冒着饭菜的香气。
宿怀璟笑着问:“那我这样好,棠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不是如今这般,而是真的结发、白首、同穴寝的那种在一起。
我入了你家族谱,我们怎么不是一对夫妻呢?
宿怀璟习惯性地问,这半年来他类似的问题问过许多次,容棠一向拒绝得干脆。
可今天他生日,宿怀璟就想讨一讨寿星的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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