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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35)

作者:茶深 时间:2018-05-18 14:35:51 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宫廷侯爵


她依旧祲威盛容,端丽稳重,猩红的披风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仿佛要振翅而飞。皇后在风雪中遥遥向我低头下拜:“宋大人此去,一路保重。”

她缓缓走上前,走到阿毓旁边,低声道:“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愿皇上此后天地浩大,自在逍遥。”

我原想她竟然率着陆氏依附雍王,我如果见着她,定要好好替阿毓斥责一番,不知为何,如今见她稳如泰山的模样,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她屈屈膝,道:“宋大人可是想问我,为何要背叛皇上谋夺这个江山?”

我道:“娘、娘娘一介弱女子,家国大事,确实不能怪在娘娘头上。”

皇后抬头看我,其中气魄,竟丝毫不让一个男子,道:“我生来就是被当做皇后教养,我出阁前,母亲留我一句话,皇上对我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待我如何。在做皇后之前,我被教养的,是如何做国母。”她眼神湛然雪亮,如一把利剑出鞘。

皇后是皇帝的妻子,国母却是凤仪天下。

养在深闺人未识,一朝翻云覆雨手。她和陆耀,也许并无什么不同。

我道:“为何娘娘不想,雍王即位,娘娘的日子能比往日好过吗?”

她笑笑,道:“如今,我同宋大人也可坦诚以待一回。陆家的事,实话说我并不插手,隔岸观火罢了。我并非贤后,但也没让谁在我这里讨得便宜。”她仰头看这漫天风雪,“我生是陆家女,第一要务为保陆氏平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哪里都是龙潭虎穴,哪里都是逆水行舟,得失在人。”

她的目光,竟比那满身铁甲的卫兵还要坚定英勇。

皇后抬抬衣袖,遥指望仙门,道:“门后有一驾马车,久候多时了。”

我在风雪中朝着白茫茫的望仙门走去,想我这半生,最信赖的兄弟背叛了我,最仰仗的家族和我断绝了关系,两手空空一文不名,满目荒唐,书不成书,史不成史,幸而有阿毓。

元尚一年,冬,怀帝久病,崩。

终章1.春似海

正初一年,元月。

都翻年了,阿毓还是一点不见好,我天天在他床头守着,看着他一日复一日瘦下去,瘦到只剩下一把骨头,都快脱像了。皇位没了,他的魂儿似乎也跟着去了,只是吊着一口气在,梦梦醒醒没个准信,到后来,醒的时候就更少了。

我怕他醒的时候没人,又不敢请别人来守,只能自己在他床边铺一个席子,勉勉强强打几个盹。

我听以前的老人说,人会不会死,就看捱不捱得过冬天,冬天过完了,春天到了,便可以活一整年,我捏着阿毓瘦骨伶仃的手,不住跟他说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阿毓,你别死啊,好日子长着呢。我昨天出去看了,门外是棵石榴树,长得可高大了,来年夏天,就可以吃上石榴了。还有啊,小安刚才还问我,要是你醒了,叫你应该叫做什么,原本他是宫里的人,可是也不能叫皇上了,他叫我爹,我想,你大概不愿平白无故做别人娘的,我跟他说等你醒来,你自个儿选吧,不知道你想要他怎么叫你呢?”

我说着说着有点说不下去了。我知道阿毓这是积重难返,他身子骨本来就弱,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现在胸口还有一道长长的划拉的伤口,身体太虚弱了,伤口怎么都长不好。如果是别人,恐怕这时候都在准备后事了,我又硬生生拖了好几个月。

我好不容易把他从鬼门关拉出来,怎么忍心又放他去呢。

他这样的情况,我二哥派人来看过一回,说是只能挺着,底子太虚了,一点稍微烈一些的药材都能直接吹了他的灯,只能各种灵芝仙草不要钱似的吊着,盼着身子自己能缓过来。

我不懂岐黄之术,老和尚来过几次,他原本就只是个秀才,上山后学了些江湖上的治跌打扭伤的手艺,调理更是只学了个皮毛,来这里干瞪眼瞧着,直叹气,爱莫能助。

小安在一旁端汤送药,可怜一个孩子家家,本是正贪玩的年纪,却要整日同我围着病床转。

一日阿毓忽而又醒了,眨了眨眼,我连忙沾了手绢去润他的唇,我道:“阿毓,你如何了?感觉哪里痛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真怕他说没感觉,人一旦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离死不远了。

阿毓张张嘴,说出来的声音比落叶坠地还要轻些,道:“难为你了。”

我差点眼泪夺眶而出,连忙摇头,说:“不难为不难为,我甘之如饴,阿毓你别这样,我还不想和你话别呢,你别同我托孤。”

阿毓笑笑,道:“你别哭,别哭。万一我要是走了,你千万别跟过来,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好好活吧。”

我说:“不要,我就要你,你若是真的抛下我去了,我就去挖个坑,把咱俩一块埋了。”

阿毓说:“我是说认真的。”

我说:“我也是认真的。”

阿毓幽幽地说:“你答应过的,你的婚事,由我来指。”

我忍着泪,说:“那你倒是好起来啊,健步如飞出门去,去找家姑娘给我啊。”

我表祖母仙去之前,缠绵病榻也有数月,一日突然精神清明了,东西也吃得下了,大家都以为快好了,第二天人突然就没了。我怕,我真怕阿毓也是这样的状况。

我说:“说好了,你死了我也不活了,阿毓你自己看着办吧。门口有棵挺高的石榴树,吊死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阿毓眨眨眼,道:“你……”他憋出一个像是笑又像是哭的表情。

我握住他的手,说:“阿毓,没得说了,你我这辈子都栽在对方手里了,我就是知道你的短处,知道你最好拿捏的地方,你既然能为我死,就为我活着吧。”我泪如雨下,“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

阿毓慌了,说:“你,你别哭,别哭……”

我怎么敢让他动,连忙扶住他,说:“阿毓,你别动,好好养着,日子还长着呢。”

不知道是不是此番话,触动了阿毓心中的哪一根弦,等门外石榴树上的雪化干净了,阿毓居然也能坐起来了。胸口那道伤口终于长出了粉红色的新肉,薄薄一层的,看得叫人心痛。可能是被我以死相逼,他真是怕我死了,一直在勉强自己喝药。他原本便娇滴滴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吃了要吐,吐了还得强忍着要继续吃,小药炉子一直没熄过火。我看着他两颊没有一点肉,包着棉被抱着他,道:“阿毓,熬过这阵子就好了,我恨不得自己替你受苦。”

阿毓笑笑,道:“我也是如此啊。”

这时他清明些了,我便叫小安到他的床前,跟他说了小安的身世,阿毓看他的眼神便多了些怜惜,我道:“你看,小安是叫你……”

阿毓张口便道:“就叫我阿毓吧。”

我说:“不好吧,怎么你又和小安一个辈分?”

阿毓白了我一眼,道:“不然让他管我叫爹。”

我说:“小安,你,你就管他叫阿毓吧。”

小安到底是宫中的人,本来是没有资格面圣,可如今阿毓恐怕连庶民都不如,他也不敢造次,张口“啊”了许久,才憋出一个“公子……”。

我笑道:“小安,这可不对,阿毓同我一样,你管他叫公子,岂不是你爹要低他一等了?”

小安快被我们搞糊涂,愁眉苦脸地说:“这,这……”

还是阿毓金口玉言,道:“就叫我阿毓,别改了。”他的话就是名副其实的圣旨,小安哪里敢违抗,道:“……阿,阿毓……”

阿毓满意地一点头,孩子逃也似的跑出门口。

我说:“你别欺负我儿子啊。”

阿毓道:“我没有欺负他吧。”

我抱着他慢慢晃,说:“你都是我媳妇了,却不让人家叫娘,怎么还不是欺负了。”

阿毓点头,道:“嗯,那我要再努力将身体养好一些,我们来做那事儿。不做那事儿,怎么叫做夫妻呢。”

我差点摔下去,刚从鬼门关回来,就连口头便宜都要占,阿毓真是,真是永远的小急色鬼。

门外群芳欲醒,春深似海。

终章2 碧江流

等天气再暖些,我托老和尚问人买了一条小破船,想走水路去苏州,这一路非得十天半个月不可,再加上我带着的可都是老弱病残,我估摸着,走上半年都有可能。我现在住的地方离京城还是太近,我不太放心,现在的皇上恐怕也睡不安稳。

我二哥接济我,可也总不能养我一辈子,况且现在我还拖家带口的,我二哥一个教书匠,能有多少的闲钱。阿毓之前活命,全靠的是挥金如土地用人参灵芝吊着,这些钱我没顾得上细问,可想想也就知道,准是老宋家掏了家底的。

日后吃穿嚼用,我仔细算了一下,在京畿是不行了,我娘祖籍苏州,万氏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她时常跟我提起她名下有几座田庄,田庄里是如何收租的,庄里的人又是如何营生的,信手拈来。田庄吃喝自足,也隐蔽,是个好去处,只是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更别说阿毓这棵灵芝草,我思前想后,决定还是买一座农庄吃租子为好。

我背阿毓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的东西都没敢动,只是把衣服烧了。那些金银玉器的小玩意,我还好好的收在箱子里。只是这样的东西也出不掉,品相太好,一看就是御物,从宫里流出来的,哪一样不沾着人血,普通的商家不敢收,我也没敢出手,怕惹麻烦。

和尚说:“你不是说回来便领了我的紫金宝殿,怎么如今又反悔了?”

我笑笑,道:“那个人,我一辈子也不想放下了。”

我问和尚:“皇上的东西你要不要?”

和尚转了转眼珠子,说:“哪个皇上?”

我说:“现在的皇上我也没有,只有以前那个皇上的了。”我慢慢展开帕子,给他看里面包着的水头足得跟淌似的龙凤玉佩,和尚眼睛都直了,道:“多、多少钱?”

我说:“降价大甩卖,不要一千两,不要九百两,只要八百九十九两。宫中御物带回家,传子传孙延年益寿。”

和尚摸摸光头,若有所思,道:“这可是御物,要惹麻烦的。”

我用胳膊肘撞撞他:“你都是化外之人了,能有什么麻烦,这成色,你世上还能找到第二块?”

和尚说:“可是我没那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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