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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珰(34)

作者:童童童子 时间:2019-07-29 09:05:25 标签:情有独钟 年下 因缘邂逅

    “怎么了?”谢一鹭关切地问。
    阮钿推开他,推开所有围着他的人,撒腿往东北跑,那边是乾道桥方向,谢一鹭一怔,赶紧追上去。
    还没到珠市口,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谢一鹭猜测是乱民来过了,做了畜生事,可能还杀了人。等他呼哧带喘赶到那座三层小楼,阮钿和他的人已经上去了,他正扶着大门想喘口气,就听楼上“叮叮咣咣”一阵乱响,是摔家私的声音。
    他提着衣摆往上跑,刚跑了两步,就感觉什么东西滴下来,“啪嗒”打在网巾上,顺着额头淌到眼窝里,他伸手抹了一把,殷红的,是血!
    他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稳了又稳,才接着往上走,这回他走得很慢,上到二楼转角处,看见血泊了,黑乎乎的一大滩,从下往上,能看到一只垂下来的白胳膊。
    “爷爷……爷爷!”楼上在喊,喊的是阮钿,谢一鹭憋一口气,强打着往上爬,爬到三楼,那具尸体看清了,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被糟蹋过,整个人被从右边腋下割开了。
    谢一鹭呆站着动不了,愣愣往大屋看,阮钿背着他站在床前,被许多人围着,他能看见他握刀的手,捏得死死的,指节泛白。
    “爷爷,是七个人,有人认得,好找!”宦官们你一言我一语,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安南话,这时候被子动了动,谢一鹭眼尖看见,人还活着!
    阮钿颓然挥了挥手,缓缓坐到床边,谢一鹭看见他把手往前伸,像是环住了什么,他急忙扑跌过去,果然,阮钿是掐住那女人的脖子了。
    阮钿那些手下,没有一个人出声,他们在等着他掐,毕竟这样一个女人,还被七八个男人糟蹋过,谢一鹭偷眼去看,她光着膀子裹在被里,两眼闭着,眼皮又黑又肿,应该是熏瞎了。
    “喂,”他叫阮钿,叫得有失体统,“她能活着,不容易。”
    阮钿像是没听见,粗黑的手指在女人细软的白脖子上摸了又摸、揉了又揉,许久,才微微松开。
    “爷爷!”他的人立即反对,“你留着她,不是给人当笑话吗!”
    谢一鹭不敢去看那女人此时的表情,他要说话,却被众人抢先:“她一个瞎子,活下来也是受罪!”
    “是呀,爷爷,扬州姐儿有的是!”
    谢一鹭的劝告被淹没在这些激愤的怂恿当中,正惶然,阮钿大喊了一声:“好了!”他沉声指着门口,“去,雇架车来。”说着,他连被带人就往怀里抱,他的那些人拦着他,连珠炮似地质问:“不杀算了,抱去哪儿?抱回去怎么办!”
    阮钿不胜其烦,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吼出来:“我娶她!”
    这话一出,别说他那些手下,连谢一鹭都愣住了。
    “她遇上这种事,我再不要她,不是让她死吗!”说完,阮钿抱着人就下楼了。
    楼梯上踩着血,他滑了一跤,就这一跌一起的功夫,织造局传信儿的人到了,看见他胳膊上蹭的血,愣了愣,急急说:“督公发火了,叫爷爷这就回去!”
    天热,廖吉祥只穿着亵衣,披着头发坐在镜匣子前,今天他熏的是撒馥兰香,甜甜的,烟雾缭绕。
    他在揉胭脂,一小盒蚌壳红,在眼角和颧骨边轻轻一点,揉开来,有了那么一点活人的血色,阮钿哈着腰看他,他原来不是这样的,是谢一鹭让他变了。
    “跪下。”廖吉祥说。
    阮钿便跪,跪在堂屋正中,廖吉祥站起来,一跛一跛走过去,立刻有小火者在阮钿对面摆上大椅,让他安安稳稳地坐。
    啪!一坐下,他给了阮钿一个嘴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他俯着眼说,“挨过的鞭子都忘了?”
    阮钿咬着腮帮子,眼神是狠戾的,挺了挺,嘿嘿笑了:“督公说的是哪一桩?”
    啪!廖吉祥反手又是一巴掌,白白的手,打在脸上也软绵绵的:“我从甘肃把你们带出来,不是让你们到南京来祸害人!”
    阮钿服服帖帖受了:“督公,我有女人,”听到甘肃,他收起那副无赖的嘴脸,说了实在话,“一家子人,我得养。”
    听到“家”这个字眼儿,廖吉祥的眉头动了动,可能是艳羡,也可能是嫉妒吧:“不就是个妓女么。”
    那个妓女现在瞎了眼,光着身子裹在被袱里,半死不活,阮钿的神色冷峻起来:“妓女怎么了,我娶她,已经置了屋子。”
    “你敢!”廖吉祥猛地拍了一把扶手,跟他的人都知道,他嫌妓女脏,“上衣脱了。”
    随即有人端着竹篾条捆成的棒子上来,站在阮钿背后,等着廖吉祥的指示,也是舍不得吧,廖吉祥又问了一遍:“能改不能改?”
    阮钿嬉皮笑脸:“督公,你指的是我私设路卡,还是矮梨树那次,或者是勒索了几个咏社的官员?”他翻着眼睛想了想,“要么是这回的抗倭捐马?”
    廖吉祥站起来,雪白的面孔看上去平静无波,其实已经发怒了,他朝捧竹棒的人稍动了动下巴,竹篾条眨眼就抽下来,“嗖”地一响,是竹丝刮肉的声音。
    阮钿没有叫,展着背忍着,廖吉祥居高临下,看着血珠从那黝黑的肉体上渗出:“叫你长记性,别动歪心思,别碰脏女人。”
    可能是一个“脏”字触了阮钿的心尖,不同寻常地,他小声顶了一句:“男人找女人,不丢人!”
    他并没说出什么,可廖吉祥从那话里却听出了别的意思:“你再说一遍!”
    “我说,”阮钿屏着鼻息抬起头,用一种叛逆的目光瞪着他,“我夜里搂的是女人,我不亏心!”
    廖吉祥的脸先是涨红,接着变白,而后惨惨地转了青,他一定是忘了自己有条坏腿,抬起右脚就往阮钿的膀子上踹,踹出去,左腿便撑不住了,晃悠着往后栽倒,阮钿眼疾手快,跳起来抱住他,牢牢地扶稳了。
    廖吉祥看向他的眼神是屈辱而怨恨的,一使劲把他推开,边往里屋躲边交代一句:“一百下,给我抽足了!”
   
    第33章
   
    五月初五,虽然是乱时候,不少人还是出来闹夏,按宫里的规矩,端午节这天宦官可以闲游一天,南京也是这个习惯,大晌午的,就看城郊的河堤上云锦成群,全是轻装快马、纵横骑射的小珰。
    亦失哈的马紧随着张彩,他转左他就转左,他往右他也往右,简直是亦步亦趋,绕到一处清风徐来的河弯,张彩慢下来,拉住笼头叫他:“去,给我捧口水。”
    亦失哈紧张地注视着周围:“差不多就回去吧,这两天乱。”
    “有你我怕什么,”张彩灿灿笑着,因为热,脸上出了汗,红脸蛋映着黑绉纱,有青葱的秀色,“快点,我渴了。”
    正说着,河湾对面徐徐过来一伙人,是着宫装戴闹蛾的女眷,有家丁模样的人守着,像是大户人家,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女子,往这边看了看,站住不动了。
    浅浅一处河湾,十几步的距离,亦失哈认出来,是上回来府里找她的姑娘,什么王府的丫头,他赶紧别开脸,拽住张彩的缰绳就要走,张彩也看见她了,冷着脸不肯动,有要和她一较高下的意思:“亦失哈,我要喝水!”
    “回去喝!”亦失哈凶了他一句,马头刚转过去,那姑娘居然跑了两步,提着裙裾涉水而来,“哗啦啦”是她急切的脚步,张彩像受了委屈,红着眼睛盯着她。
    她涉过来了,在五月的熏风中扬起湿漉漉的裙摆,走到亦失哈面前,她没说话,而是殷殷地仰着头,牵住他从花马鞍上垂下来的衣袂,那么多人注视着,她仍浑然忘我,痴痴地跟着马走。
    马越走越快,她不得不小跑起来,亦失哈一直没看她一眼,可张彩看着,她脸盘周正,是有几分姿色的,他举起马鞭,在亦失哈的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那女人惊叫了一声,在马蹄卷起的尘土中摔倒了。
    回城这一路张彩都不高兴,亦失哈说什么他都不答应,下了马进了门,他把鞭子扔给看门的小火者,边往自己那屋走,边拿袖管揩眼泪。
    回来了不像在外面,亦失哈不敢近他的身,耷拉着脑袋跟在后边,看张彩擦脸的手越动越勤,他一跺脚凑上去,做贼心虚地往四周看了看,才拨着下巴去拭他的眼泪。
    “起开!”张彩推他,一副讨厌极了的样子。
    亦失哈辩解:“我都没看她一眼!”
    张彩停下来,拿湿漉漉的丹凤眼瞪着他:“她看你就不行!”
    “嘘——”亦失哈抓住他的手,“小点声!”
    张彩没甩开他,乖乖放低了声音:“个子那么大,胆子比针眼还小!”他飞起眼角,凌厉地瞧他,瞧着瞧着,“噗嗤”一声笑出来,扭过头,有些羞怯的味道。
    亦失哈打量着周围,偷偷揽住他:“哭得我心疼。”
    “走,”张彩轻轻摇他的手臂,“上我屋。”
    “可不敢,”亦失哈连忙退开些,“要是被你哥看见……”
    张彩没理他,自顾自推开房门,靠在插着艾蒿的门框上,挑起眉毛问他:“来不来?”
    他这样子,亦失哈不敢说不去,硬着头皮往前蹭了蹭:“坐一坐就走……”
    “哼!”张彩白他一眼,解着腰刀跨过门槛,踱着方步进屋了。
    窗子四敞大开,穿堂风一起,还算凉快,张彩脱下曵撒解开帽巾,一回头,看见亦失哈蹑手蹑脚进来,歹人一样扶着门,不声不响地关上。
    “都闹夏去了,没人在。”张彩拔下头暂,甩了甩,把长发披散下来。
    门关上,亦失哈显得轻松多了,熟门熟路翻起茶杯倒水喝:“万一有人到你哥那去告一状,我可吃不消。”
    “关着门,就咱俩,”张彩光着小脚丫踩在地上,垂着头说,“干什么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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