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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41)

作者:万川之月 时间:2018-09-02 08:44:52 标签:都市情缘 强强 近水楼台

  似乎就是下一秒,主宾先生回到桌边来,却只是站在那儿,没有入座的意思。陶然正好一抬头,视线撞上他一言难尽的脸色,忽然意识到他是来找自己的。
  人喝到微醺,反应总会慢半拍。但就算慢,陶然也开始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你……去那边看看?我刚才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常铮站在转角听那边一桌人的对话,然后莫名其妙就冲上去动手了。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所以根本来不及拦住,我……”
  人家的话还在继续,陶然却等不及了。被酒精煽动的血液好像都在争先恐后往头上涌,他用力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人群,只想尽快抵达一片混乱的中心。
  陌生人的身体接触和或浓或淡的酒气,无一不在挑拨着他快要烧起来的神经。那短短的十几米距离,陶然几乎分不清自己是震惊、恐慌还是疑惑。过量的情绪煮成一锅滚烫的汤,他觉得自己像这汤里的青蛙,以为一切尚且温吞,却早就无处可逃。
  也确实赶巧了,他穿过这群看客的时间里,常铮挑起的这场争斗,正好结束了肢体暴力的初级阶段。被打惨了的一方已经不敢再反击,只好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我有错吗?我有吗?你敢说吴归舟那时候喜欢的不是个男人?!他自己不小心,那种东西都敢放课桌抽屉里,那能怪我吗?!”
  常铮站着没动,手里还在拎着对方的领子,把他死死抵在墙上。
  陶然见状没有再靠近,事情还没解决,这不是过去拉架的时候。以他对常铮的了解,至少被吼完这几句的那三五秒里,常铮是彻底地僵住了。
  乱糟糟的西装和衬衫下包裹的那具,他再熟悉不过的躯体,就因为这一番声嘶力竭,仿佛即刻被拖进了往事的深海。
  隔着这冰冷的喧嚣,陶然忽然在那一刻,读出了他的窒息。
  也不知道是独角戏的尴尬,还是之前留下的疼痛彻底激怒了那个男人,趁着常铮发愣的时间差,他自以为有机会占巧,拳头却在刚要挥动的时候,被常铮一把接住。
  他嘶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岁月的血泊里浸透过。
  “当年不能全怪你,也不能全怪他,那你刚才在这儿说的,算什么混账话?”
  ——这语气之冷,直接把陶然钉在了原地。本能告诉他,眼前的常铮已经完全失态。而这样危险的状态下,他但凡还剩半分明智,都应该等一等再上前去。
  可除了本能,终究还是有些更深刻的东西,如冰块散发的丝丝凉气,逐渐缠上了心头。
  长久以来深埋在常铮心底的死寂,就在此刻活了过来,张牙舞爪,竟是个谁都摁不住的怪物。
  “我为什么不能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男人显然半醉半醒,唇边的血糊成触目惊心的形状,眼神却瞬间病态地亮了起来:“原来是你?当年那个缩头乌龟……”
  又是狠狠一拳上去,砰的一声,甚至连骨头和牙撞击的力度都清晰可闻。那男人却像忘记了疼似的,几乎是兴奋地扑了上来,用力揪住常铮的领子,低哑的怪笑如一条毒蛇一般,蜿蜒游进了陶然心里。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你!亏你忍得住啊,那么满城风雨的,你就能扔下他不管了?他就差直接去死了,你离得这么近,你就能在一边看着?!”
  说罢,他状似疯癫地捧住常铮的脸,凑得极近仔细看了几秒钟,不等他挣扎,片刻又放开,然后更加大声地咆哮:“你来啊!打我啊!我不是东西,我自己心里清楚!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没有吴归舟拼命护着你,你能有今天?你这苟且偷生的……”
  常铮猛然暴怒,一脚把男人踹开,四下看了一圈,顺手就去捡滚了一地的啤酒瓶。
  然后,这个瓶子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他如梦初醒,极缓慢地抬起头来,看见了陶然面无表情的脸。
  

   
第47章 鹤唳2
  一切都乱套了。
  事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陶然心里甚至开始盘算一会儿被打的这位要去医院验伤的话,自己几张卡里还剩多少额度,够不够先给人家把医药费垫了。
  常铮掀了人家的桌子,砸了至少十几个杯子,还有没喝完和没开封的酒瓶也碎了一地,简直满目狼藉。陶然耳边嗡嗡作响,里外都是焦灼,扭头一看身旁的常铮,惹了这么大的事之后倒像是立刻自闭了,不由又是一阵心火上涌。
  下意识地,他抬手去握常铮的手指。本想问一声你怎么了,但触手全是潮湿和冰凉,还有指节处半干的黏腻液体,陶然松开他迎光一看,果然是血。
  可能是他的脸色实在太阴沉,眼神也太复杂,常铮被他盯了好一会儿,终于微不可见地摇一摇头,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来。
  “我没事。”
  这不是跟他拉扯的时候,陶然勉力控制住自己,深吸一口气,打算去探探真正的伤者接下来想怎么样。凑热闹的人群被酒吧老板冷着脸劝散了,店里逐渐恢复了凌晨时分该有的音量,DJ为了调和气氛,特意放了几首节奏明快的爵士,陶然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全都是荒谬。
  出乎他的意料,被常铮打成那样的受害人居然已经悄悄离开了。跟他同桌喝酒的几个哥们儿还想帮他出头,他本人却独自先走了,然后还特意打电话回来给自己朋友,叮嘱他们别闹了,这事到此为止。
  先前他的注意力都在常铮身上,这些都是陈扬和叶祺转述给陶然的。他主动提起要赔偿店里的损失,陈扬像当年读书的时候那样,轻轻在他肩上一拍。
  “我已经帮你付掉了。这里有我们的股份,我照着实价给就行了。”
  眼看陶然要接口,叶祺立刻抢话:“你敢说你要还钱?你说一句试试?”
  看来自己一无所知,纯属被无辜牵连,还莫名其妙被男朋友和前男友的旧事泼了一脸的惨状,已经可悲可叹到了这个份上,大学好友都觉得应该出手替他摆平了。
  陶然只好苦笑,一边叹气一边说了句“多谢”。
  那一晚最后的最后,是唯一没喝酒的叶祺开了陈扬的车,把一拨人一个一个的送到门口。这几个小时的戏多到看不过来,客户难得来一趟,不但没玩好,还不得不陪着说些不咸不淡的安慰话,想来也是无趣。叶祺先送了他,然后往陶然家开的路上,车里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众人不约而同把车窗降到底,秋意已深,夜风实在谈不上温柔,但谁也没说一句冷。
  到了楼下,常铮低声道了谢,先一步推门下车。叶祺忽然回过头来,喊住正要跟着走的陶然。
  “你一点都不知道?”
  连多做一个表情都觉得累,陶然看向好友的眼神平静到几乎凝滞:“……不知道这么多。”
  “那……别冲动,有些话如果不好说,那就先别说。”
  “嗯,谢了。我自己有数。”
  折腾了一晚上,情绪大起大落,常铮自己大概也觉得受不了了,下了车就直接上楼,没顾得上等陶然一起。他平时是何等周到的人,陶然心头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酸的苦的一起都打翻了。慢他几步上楼,陶然却看他人还在门口,指纹锁响了好几声,门还是没开。
  “我手上有血,可能识别不了,你来吧。”
  陶然走过去自己试了一下,还是不行,只好翻遍口袋找出纸巾来,小心擦拭了一遍沾了血的识别区域,两人这才进得了门。
  消毒清创都是他自己做的,陶然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没去帮他。过了一会儿见常铮拿了衣服进浴室,想到那刚涂过碘酒的手,他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移门拉开,里面常铮刚脱了上衣,正小心地拧毛巾要给自己擦身。
  陶然很想去帮他,这一晚发生的种种事端却像一堵无形的墙,让他实在没法若无其事。准备说出口的“我帮你吧”,最后还是换成了心底真实的声音。
  “你和吴归舟,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铮背对着他,停住了动作。
  漫长的沉默如有实质,陶然逐渐开始感到呼吸困难。隐隐地,他意识到自己此刻感受的艰涩与常铮的相比,难及万一。
  浴室外墙上的挂钟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家里的大人都屏住了呼吸,它还在毫无眼色地叫嚣着时间的流逝。寂静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握住陶然的心脏,缓缓收紧。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等待,转身出去的时候,常铮仿佛耗尽半生勇气,终于开口。
  “我……”好久没说话,嗓子已然干哑,他只能清一清才说得下去:“我实在是说不出口。我找个人跟你说吧。”
  于是这荒唐的一天,紧接着又有了一个更加荒唐的收梢。
  常铮连通讯录都没用,直接在拨号键盘上输了一串号码,然后免提。应该是看到了来电显示的人名,吴越吟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迟疑,甚至还掺杂着些许唏嘘,但终究是接起了这个深夜时分的来电。
  “……常铮?”
  “越吟,是我。”
  那边几乎是立刻就哽住了。
  吴越吟的个性一向极刚强,陶然在一旁听到,心神竟为之一震。她会这样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旧事虽在刀鞘里隐匿多年,骤然出鞘,却依然可以见血。
  常铮的声音还是很稳,但已是强弩之末:“当年你替归舟还我钱的时候,曾经说过你欠我一个人情,现在……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吴越吟明显在竭力自持:“你需要我做什么。”
  “明天,明天我让陶然来找你。我觉得他应该知道当年的事情了,请你代我告诉他……不用给我留什么面子。”
  “你确定?”
  “是。”常铮望着陶然,眼里的内容几近破釜沉舟:“我跟你、跟陶然之间,都不需要面子。”
  前一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陶然真正坐到吴越吟对面的时候,少有的不知该拿出什么态度来面对她。
  没话找话也得说,趁吴越吟在摆弄茶几隔层里的几个青瓷罐头,陶然先努力发出了一点声音:“今天怎么没约在外面?逊言病好了么,你这是……让你弟弟带着他一起出去回避了?”
  吴越吟把好几种茶叶都打开盖子闻一闻,对陶然的挣扎恍若未闻:“来挑一下,今天喝什么茶?”
  陶然其实也在走神,他简直有些害怕一会儿会听到什么,所以顺口答她:“嗯……有没有生普洱?”
  吴越吟忍不住笑了:“这种时候,你要喝生普洱……很好,那这个故事,你大概有这个心理素质听完了。”
  熟茶回味甘醇,生茶苦得十分凶悍,陶然自己回过神来也是一笑。这不就是言为心声么。
  这会儿他真觉得自己的心事,也能泡出一杯生普来了。
  “既然真要说这件事,我怎么能约你在外面呢。”吴越吟转身从矮柜里拿出一盒什锦曲奇,用眼神示意陶然当茶点搭配:“我需要坐在家里,看着一切如常,才能开得了口跟你说这个啊。”
  话到尾音,已成一声叹息。
  这一场从日上中天,一直进行到日影西去的对谈,也就始于这一声叹息。
  吴越吟印象中的那个冬天,故乡小镇云低欲雪。风在空旷的街道上徘徊,但凡途径小巷,地形骤变,就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场景,之前的每一个冬天,镇上都是同样的情形。冬衣臃肿,穿着它们的人都像是笨拙滑稽的傀儡,却还嫌它们实在还不够厚。这雪还没落下来,阴云就笼罩在每个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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