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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完小妈的十六年后/四世同堂(5)

作者:匿名青花鱼 时间:2018-10-22 21:14:06 标签:成长

我终于相信他是真的死了。他不会睁眼,不会说话,不会起身,马上就要像十年前的周渊一样被送进火葬场烧成灰,尘归尘土归土。
这一天迟早会来,可他才三十四岁,他不该这么早离开这个世界,我跟他本应该有很长的时间,足够他回心转意,足够他同我长长久久。
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他死了,死在他还爱周渊,还以为周渊爱他的时候。我赢不了一个死人,也征服不了一个死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是我。
是我。
是我。
是我。
我开始不断地做噩梦,有时是周渊还活着时的其乐融融,有时是独处时周谨冷漠的脸孔,更多的时候还是遍体鳞伤的周谨,满面泪痕地倒在地上,不断叫着周渊,周渊。
他到梦里都还念着周渊,到梦里都不肯放过我。
我再清醒过来后于涛来了,脸色看上去似乎也不太好看,简单关心我几句,他问我,往后怎么办?
周谨现在的样子势必容不得去周家停灵,若是他在周家的死忠追究,我和于涛都脱不了干系。
我这几天为周谨伤心,还从未想到这一层。
“我帮你找一个火葬场,你再去趟国外,对周家的人就说尸体没办法运回国,要葬进周家祖坟,只有带骨灰。”于涛说,“意下如何?”
我听不出毛病,也清楚这是唯一的法子,望着于涛,彼此间心神领会。
这个秘密就是我们共同的死穴,我们在一条船上,势必得守望相助。
事情办妥后我大病一场,恢复过来后周谨的葬礼已经结束。据说来探病的周家人听到我在梦里叫着周谨的名字,都大受感动,认定我重情重义。我躺在床上,嘴角含了一丝冷笑:他们哪知道周谨死得那样不堪?哪知道我有多不忠不孝?
不知道也罢。
我爬起来,打开床头柜,里面是一个骨灰盒。
我交给周家人的盒子里放的不过是石灰粉,周谨真正的骨灰在我手里,多年后进我的墓穴,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他活着的时候身心俱归周渊,死了总该留在我身边。
想到周渊殚精竭虑,最后也没能和周谨生同衾死同穴,我便能觉察出一丝欣慰,勾勾唇,余生便有了盼头。
每日清晨我望着镜子,都觉得我成了另一个周谨,一样的冷淡缄默,一样的心如死灰。周渊死后,周谨怕是也这样过着日子,只是他留我到十八,便了无牵挂,我却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直到我二十一岁的生日,周家众人来给我拜寿,我到花园里醒酒,想到周谨,郁郁寡欢。
却有人提着个水桶,将一盆水泼到我身上。
是个孩子,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他穿着名牌童装,咯咯地笑,毫不畏惧地仰头看着我,明朗张扬,如宝石般流光璀璨。
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望着那张小脸,那同周谨如出一辙的轮廓五官,愣愣说不出话。
等我再回过神时,已然泪流满面。

同为父母双亡的周家旁支,阿还与我称得上身世相仿,只是收养他的伯父一家膝下唯有一女,条件也好,分明是寄人篱下,胆大妄为的样子却分明是千宠万爱才养的出来的。
他的伯父诚惶诚恐来请罪,不断说孩子不懂事请他这个大人代为受过,我听到孩子名字,心中微动:“他叫什么?今年多大?”
伯父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如实答道:“今年五岁,叫周还,归还的还。”
我心跳一滞:五岁,那便是小我十六。
周谨也大我十六岁。
记忆里周谨的容貌与周还的渐渐重合,分不出一丝差异,失而复得的狂喜扼住了我的心神,我拍桌,忍不住哈哈大笑。
上天夺了我的周谨,又还了我一个周还。纵然除却巫山不是云,到底还是聊胜于无的。
周围随侍的人心惊胆战地看着我,许久,我才停下来,目光定定地望着周还的伯父:“这孩子,父母是谁?”
“他父亲是我表弟,阿还出生后没多久便去了,母亲伤心过度,三年前也出了意外,没旁的亲戚,便交给我和我太太养。”他觑着我,忽然道,“阿还父亲也算是周家的人,只不过是谨先生那一支。”
提到周谨,全场更是噤若寒蝉:周家上下无人不知,我与周谨父子情深,向来不喜欢旁人提及他名讳。
我沉默许久,忽然又笑了笑:“把孩子带来。”
是周涛抱了周还来的,他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指着我咯咯直笑,他伯父脸色一黑,正欲开口训斥,我摆摆手,将周还抱过来逗弄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一双眼睛水银丸似地黑亮,出口的声音也十分清脆动听:“知道,你是今天的寿星,管这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人。”
“那这个宅子漂亮吗?”
“漂亮,哥哥能住里边多快活。”他毫不顾忌地说。
我抬起头,在场众人无不变色,周还的伯父更是抖个不止,只是这个关口,谁也不敢先多嘴。
掩住嘴角的笑意,我抱着周还,对他伯父道:“你和你太太养两个孩子,有些辛苦吧?”
他伯父不知如何答话,我索性直话直说:“这样吧,这孩子同我有缘,我也甚是喜欢,不若过继到我名下,将来便是周家正统的继承人,如何?”
满座俱惊,唯有周还好奇地抬起头,问:“哥哥,继承人是什么?”
“你不消知道为什么,只消同我说,愿不愿意做?”我淡淡道。
“如果做了,可以住这个宅子,天天看到你吗?”
“自然。”
周还看向他伯父,他伯父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周还眼珠转了转,转过头勾着我的脖子,欢喜道:“好,我听哥哥的。”
听我的便好。我亲了亲他的脸,淡淡道:“叫父亲,别叫哥哥。”


养一个孩子,若全心投注自然觉得辛苦,可如果我只是养一个寻乐子的玩物,又不用担心经济问题,那教养实在轻松。
阿还聪明绝顶,又懂事早熟,便是对外人张扬跳脱些,我也只当他是生性如此,颇为纵容。
曾令我有些吃惊的是周泰对阿还的态度,他冷面冷心,对我虽尽心,却也不似对阿还的耐心亲切,一问,他颇为怅然,说阿还不仅容貌有如周谨再生,连性子也相似至此。
我惊异:明朗跳脱的周还,怎样都不像周谨的冷漠缄肃,可待我想起我曾见到的那张周谨弹琴的照片,我便又相信了周泰。
周谨曾经真的有过放纵恣意的少年时代,只是他出现在我面前时已经历经了人世磋磨,不复当初。
可所幸,我能通过周还,看到我所错过的属于周谨的时间。
阿还爱好众多,涉猎广泛,每一样都是他起了心去学,在厌倦之前都学得有模有样。我从不干涉他的学习,唯独曾像每一个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拿着木板逼他弹钢琴。
阿还起初百般不愿,后来却终究屈服,并终于把钢琴练得颇有小成。我望着他弹钢琴的样子,心中总有着别样的温柔。
他这幅样子,应该像极了周谨。我没见过周谨弹钢琴的样子,总要见着阿还的。
有这样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无疑是很令人放心的事。阿还十六岁时,我开始计划让位的事。
当家主也就是那么个滋味,我早已厌倦,两年,足够我为阿还铺好路,再安心退隐。我要去当初周谨想去的农场,带上他的骨灰,他原本想静静怀念周渊的地方,最后却成了我们的合葬之处,多么美妙。
我决定在阿还十八岁的生日时公布这个决定,而在此之前,我还要过完我三十四岁的生日。
寿宴是阿还主办的,盛大宏丽又别出心裁,而比起低调严肃的我,年轻张扬又美貌过人的他无疑更像宴会焦点。待宴过三巡,他忽然起身击掌,全场的注意力顿时击中在他身上。
“今日是家父寿辰,犬子一切仰赖父亲给予,自然没有脸皮送什么礼物。”他眉眼弯弯,噙着的一丝笑意,分外动人,“如今我能举办钢琴独奏会,还要多谢父亲小时候鞭策,今日我便弹上一曲,为父亲贺寿。”
全场起哄,我心中微有紧张,可出口婉拒前阿还已经坐在了琴凳上。修长的手指按上琴键,行云流水地弹奏起来。
随着音符的一一浮现,全场渐渐鸦雀无声,目光也纷纷落到了我身上,我气急,却无法发作:周还,他弹《梦中的婚礼》作甚?
我忽然想到,当初我在周谨的寿宴上弹这首曲子时,这些人会不会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周谨?
是,可周谨从来没有说过。
想到周谨,我目光又情不自禁望着于涛------望着阿还,目光根本舍不得挪开。
我皱眉,心中感到阵阵不快。
那是我熟悉的,迷恋而欣赏的感情。
一曲终毕,阿还回过头,漂亮的眼睛中竟有着等待赞扬的雀跃,我顿时更加愤怒:我当年不懂事,可周还如此聪明,又深谙人情世故,他身为出过父子逆伦事的周家众人,怎会不知在父亲的寿宴上弹这首曲子是怎样的大忌!
把他纵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是我的过失。须得给他一个教训。

把他纵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是我的过失。须得给他一个教训。
我沉下脸,将酒杯狠狠掷到地上,望着阿还,一字一句道:“你选的什么曲子?”
阿还微微瞪大了双眼,似乎惊异我的怒火,我又暗恼:他倒也可能仅仅只是开个玩笑,毕竟他才这般大,未必知晓周渊同周谨的事。只是我既然已经决意给他教训,自然不能半途而废:“你年近十八,做事却还如此不周细,想来还是我把你护得太好,才叫你如此任性妄为!”我鲜少对阿还疾言厉色,况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是极未给他脸面了,我歇了歇气,道,“也罢,你先去外头住着,没想明白错处,不必回来了。”
阿还非我亲生,我又正当壮年,这样的举动,少不得有人要以为我欲另择他人,对阿还拜高踩低。也罢,不叫他知晓人情冷暖,他如何记得教训?
寿宴散后,我即刻命人把周还的东西都搬出家,叫他自己安排。他站在门边,忽然问:“父亲,您可是不要我了?”
“不懂事的儿子,我当然不要。”我冷冷地说。
阿还再没有说话,待东西收拾好后便离开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抽痛,但想到不过两个月,我便会将整个周家交到他手上,那丝愧疚便无影无踪。
这两个月我对他越是不闻不问,两个月后宣布他是下一任周家家主后,港岛上下便有多震惊。
我懒于理会他们看法,在微有醉意时宣布我将定居国外的决定后便退了场,到了我的房间,望着周谨的照片,独自神伤。
他同阿还,当真是宛如一人的像。
阿还进来时我没有阻止他,甚至朝他招了招手:“阿还,过来。”
他乖巧坐在我身边,望着周谨,语调疑惑:“他是.......”
“他是我的爱人。”我答的毫不犹豫,迷恋地抚摸着照片,“阿还,你看看,你们像不像?”
我许久没听到阿还回话,不由疑惑地转过头,阿还平素的明朗笑意已悉数消失,淡漠的神情瞧着更像是周谨再生。他凝视着我,忽然问:“父亲,您待我好吗?”
答案当然毋庸置疑,可这问题为何是他问我?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收养你,给你最优裕的生活,如今还把整个周家都给你,当然待你再好不过。”
周还却笑了,一把钳住我双肩。
“您收养我,可我并非无人照料;您供我骑射书画,可我也还你旁人称赞的虚荣;你要给我整个周家,却从未问过我现在是想去上大学,还是接掌家业。”
“我小时候,的确说过我想做您的继承人,只是彼时年幼无知,如今晓事,您为何不再问我一次?”他垂着头注视着我,漂亮的眼睛里是潋滟的水光,“父亲,您可有问过我,我可曾后悔吗?”

“父亲,您可有问过我,我可曾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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