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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铺的跛脚男人(11)

作者:杭八桥 时间:2018-11-25 11:32:15 标签:年下 情投意合

  被子那边一如这边的沉默,没有一丁点人声,严庆生琢磨着,他是不是也……害臊了?
  严庆生对男女情事懂的其实不算少,哪怕他没条件去看那种片子,光是六道巷这构造,当他还个小孩儿的时候,就不知撞见过多少对认识不认识的人做那些事。那些女人有时还嫌羞,要男人遮着,男人大多嬉皮笑脸,偶尔还要嘴欠,去逗他们小孩儿。
  所以程水那一吻,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在他看来完全不够档的。
  但这嘴唇一凑上自己嘴巴,严庆生就跟隔壁家的破电视一样,只需一秒就布满了雪花点,滋滋啦啦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觉得程水要亲他了和程水真正亲上来,出乎意料地竟然隔着一道十万八千里的天堑。
  所以,程水到底为什么亲他?
  严庆生终于弄明白了谈话内容中的当务之急,甩了毛巾,火急火燎地伸长胳膊,刚想掀被子帘儿,又缩了回去。
  程水他正害臊,有个东西隔着还是好些。
  他清了清嗓子,坐回矮板凳上,斟酌地叫了一声:“阿水。”
  隔了两秒,提了提调。
  “阿水?”
  严庆生慌了神,站起身一个趔趄,一把扯下半边被子,再一抬头,立都立不住了。
  床上空荡荡,窗户开了半扇,严庆生徒劳地扒着窗框朝外望,后屋没少一点儿东西,也没多一个人。
  仿佛这里从未没来过一个叫程水的人。
  程水不要他了。
  当初敲了他的窗子,念着挤上他的床,钱一笔笔地花在他身上,让他牵肠挂肚的那个程水,走得如他来时一般干脆。
  羽绒服还好端端放在床上,严庆生走过去,将衣服抱起来,脑子转不动,半天才慢一拍地想,我还没穿给他看一回呢。
  他动作跟脑子在同一拍上,一上一下两件不知花了多长时间,穿好后,严庆生挪步到镜子跟前——那镜子是一块钱从门前小贩那买的,比巴掌大一圈儿,最多照到他半身,严庆生把镜子拿在手里,前后上下,轻声说:“好看。”
  跟程水之前说的一样,很合适,颜色样式,都是他这几十年来穿过最好的。
  严庆生失魂落魄地想,他给过程水什么,值得程水这么掏心掏肺地对自己?
  程水亲他,大概就是这个严酷真实的问题的答案。
  男人与男人,严庆生听说过,也只是听一耳朵罢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事儿能跟自己扯上关系,别说自己,就连程水当初说自己不喜欢姑娘,他也没往这方面想一分一毫。
  换句话说,他连同性恋这个词儿都不知道,他听见的称呼叫二椅子、神经病、卖屁股的,没一个能跟程水那样的人沾边。
  那就叫喜欢男人的男人吧。
  严庆生捻了捻口袋拉链头,把手插进去揣着,肚子上的热度散不出去,焐得他两只手热得发胀。
  就算……就算程水喜欢男人,也不该看上他啊。
  严庆生把那条病腿往后面藏了藏,程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根本不是问题,他严庆生就算变成女人,难不成就能心平气和地跟程水在一块儿了?
  他又老,又跛,穷困潦倒,也没文化,更毋论有什么姿色可言,严庆生担忧地想,程水要真想和他有点什么的话,是不是得攒钱去趟医院查查。
  但即便是这样想着,一想到有针尖儿大的可能程水确实喜欢自己,他的心都快要撞出来了。
  羽绒服十分暖和,就像有时一大早他在程水怀里睁眼时一样。两个男人睡那么窄的床,肢体接触乃至搂着搭着都不意外,严庆生此刻回想起来,一切却都变了味。
  他从上到下都被羽绒服裹严实了,仿佛是程水把他整个人拥住,严庆生飘飘忽忽地瞎琢磨,要是程水现在这么搂着自己,他能接受吗?
  三十七岁的老男人严谨而纯洁地拷问自己的内心。
  ……能。
  就如同那个吻,会紧张,会不自在,心跳的飞快,想躲开,但亲上去又恨不得时间就此停驻。
  程水喜不喜欢他尚未成定论,但严庆生悄悄蜷起棉鞋里的脚趾头,绝望地发现,自己好像喜欢程水。
  这一晚,程水睡得甚至比严庆生要好些。他中间醒了几回,天黑漆漆的时候合眼就睡,等最后一次睁眼,瞧着能见天光了,便小心从厕所出来,抹了脸,不走货梯,改走消防通道,一路畅通地出了楼。
  中午吴小思拉他一块儿叫外卖,说是外卖,其实也就是周边饭馆自己印的菜单,老板腾出手来就给送,附近熟客不用加钱。
  程水扫了眼上面的价格,平心而论确实不算贵,一些家常菜,沾荤腥的十块八块,全素的四五块钱,他们两个人合起来点一荤一素正好。
  程水想了想,说行,不过我拨一半儿,回家一趟。
  吴小思眨眨眼,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看的程水直想叹气,他来到这个城市,没来及深交什么朋友,推心置腹全给了严庆生,师父还在的时候就总告诉他,跟人打交道忌讳交浅言深,言传身教这么多年,程水这套学了个十成十。
  何况他跟生哥的事儿,尤其不适合往外说。
  韭菜炒鸡蛋,青椒土豆丝,这两样都是快手菜,吴小思打完电话,才包了十来束,饭菜就到了。吴小思极为自觉地拿了自己的饭盒分走一半,程水拎着剩下那半盒子饭菜就往严庆生家赶。
  他暂时确实不打算跟他生哥再见面,中午这个时间段正合适。
  严庆生这会儿该在饺子铺吧,天冷了,今天给他吃的大概是白菜饺子。程水打算顺路买点馒头,自作主张地用这些菜换严庆生家的大酱尝尝。
  说来也巧,上回那个男人又被他撞见了,正扒拉自家门口的酸菜坛子,有了上回经验,男人彻底没了打招呼的心思。
  程水从后面拍拍他:“看见我哥了吗?”
  六道巷没什么藏得住的事儿,天不冷时他们每天出巷子,男人差不多开始洗漱,时常坐在客厅,隔着层纱门有意无意地瞅他们。
  男人背对着程水,胆气足了点:“你哥不上班还能弄啥。”
  程水得了这么句,心里更踏实了,用钥匙开了门,光明正大地把东西摆桌子上,四下转悠,羽绒服在绳子上挂着,鞋子倒是被穿走了,杯子也不见了。
  看来还不算糟糕,起码严庆生对他送的东西没什么排斥。程水轻车熟路找出酱罐子,吃完他的馒头,把门口的本子和笔都拿下来,翻到最后写了几个字,就搁在菜旁边,他又去上班了。
  大后天是双十一,吴小思得值夜,正愁一个人无聊,程水跟黄老板张口,他跟着吴小思一块儿,也好学点东西。
  黄老板点点头,程水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他起码三天不用睡厕所了。
  严庆生魂不守舍一整天,擀着皮儿惴惴不安地猜测,天这么冷,程水今晚会回来的吧?一会儿他又想,程水不攒老婆本的话,身上的钱也够寻个住处了。
  今天的饺子包的实在不怎么样,下了水一锅能破好些,严庆生不出意料地得了老板娘一顿骂,他也没心思听,认错认得又快又诚恳,结果下一锅也好不了多少。
  这一天,严庆生被扣了10块钱。
  严庆生提着新袋子,装好新水杯,听见这个消息毫无波澜,点点头回家了。
  十块钱对于严庆生来说,是笔不小的数,他竟不觉心疼,只想着早些回去,看看家里还有人没有。
  家里自然是没人的。
  严庆生虽然看见窗户黑着便猜到了七八分,还是忍不住一颗心直直坠了下去——程水这是铁了心要住外面了。
  分家这个词极其自然地出现在他脑海中,他甚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程水要跟自己分家了。
  下一秒,他看见了桌子上的东西,惊得心脏猛然定住,一根神经拴了,不上不下地悬着。
  程水来过。
  严庆生忽然间就笑了,止不住的那样,甜丝丝的东西一点点往外渗。屋里就他一个,自己仍是不好意思,抿着嘴,跟开花儿了似的。
  开了灯才发现旁边还放着小本儿。
  他把纸页翻得哗啦啦地响,前面翻了些,不耐烦了,又从后面开始,歪打正着瞧见了程水写的东西。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程水的字。
  “哥,中午我吃了一半,晚上冷,热了吃。”
  没写什么废话,主要是程水水平不够,再写点想说的话,恐怕就要遇上想不起来的字了。
  严庆生沉浸在他弟弟还是记挂着他这个哥的甜蜜与喜悦当中,或许还掺杂着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他不知道这个原因,只当是程水别别扭扭不想透露自己的情况,可他不说,严庆生忍不住。
  这个记事本是他唯一可能和程水联系上的方式。
  严庆生从昨至今发酵了一肚子的问题,临到提笔却开始瞻前顾后,他总怕直接提起昨晚,程水跑的更远了,想了想,只问了他一句:“晚上冷吗?”
  写完后,他把本子又挂回钉子上,依着程水的话,难得舍得多烧煤球,既喜亦愁地去热菜了。
  第二日晚,他收到了程水第二份菜和回话。
  “有的住。”
  只是有个睡觉的地方,冷不冷两说了。严庆生阅读理解拔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硬是从三个字里看出程水蜷成一团的样子,心口一揪,恨不得把被子也能通过记事本传过去。
  这种有点儿幼稚的传纸条游戏,两人竟你来我往了小半个月。
  程水一直没怎么写过自己的事,或许是不想写,或许也觉得没什么可写的,严庆生逐渐与他产生了一种默契,相互都不去问对方一些与生活状况切实相关的问题。
  但程水的话还是日渐多了起来,他大约是去学了些字,因此相较起最开始的电报式留言,内容丰富了许多。
  “瓶子里的花耷脑袋了,我后面带新的来吧,哥喜欢什么样的?对了,今天店里新进的花,很好看,我没见过,下次有剪下来的,带回去给哥看看。”
  “今天的天气真好,太阳大,暖和,我把被子扛出去了,五点钟我再来收,下个星期更冷了,那被子不行,太久了,还吸了湿气,得换了。”
  严庆生默默地想,那他晚上有几床被子盖呀?
  “今天店里进了只小猫,看着大概三个月,整个店里就跟着我,走到哪都贴着我裤腿儿,别人碰都碰不到,我一只手就能给小东西举起来。店长给它拨了点儿肉,呆在店里不肯走了,哥,你喜欢猫吗?”
  严庆生没有立即写回复,他喜欢猫,也喜欢狗,一切看起来毛乎乎很暖和的动物他都喜欢,但程水写的这只猫,他不喜欢。
  理由一定不是程水能想到的,他嫉妒。
  这是一个幼稚可笑的理由,严庆生为此都要暗自羞恼,却半点也不能骗过自己内心。他的手指在贴裤腿儿的地方轻轻戳了戳,怎么能不嫉妒呢?连只小野猫都能轻而易举地跟程水如此亲密,他却因为这不争气的腿,程水在花店什么模样他一次也没见过。
  他不止嫉妒这小猫,还暗羡过买花的客人,花店的店长,甚至那个什么吴哥——程水也叫他哥。
  他算了算,已经有二十四天没见到程水了。他想叫程水回来,又不敢开口,他不敢跟程水说,其实晚上一个人睡已经觉得冷了,以往刚刚好的单人床也似乎悄悄地变宽,他睡前可以翻来覆去好半天。
  还有更难以启齿的事……他摸过程水那儿,洗过程水的东西,还和程水亲了嘴儿,梦境不受他控制,他起得晚了,便不得不在裤裆里垫张纸。
  严庆生涨红了脸,总而言之,他就是想见程水。
  每天固定的消息已经不能够满足他了,严庆生讶异于自己的贪得无厌,并且毫不知收敛。他对于后续的展开心知肚明,继而更加认定自己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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