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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凶西北荒(18)

作者:白云诗诗诗 时间:2019-01-19 11:34:14 标签:悬疑推理

  梁峰和房正军都沉默无言,童言无忌,而它像一把尖刀,刺在他们心上。
  没有比这更痛苦、更自责的时刻,房正军摇摇晃晃,在这个孩子面前跪下了。他抱住张小兵。
  “是叔叔无能,叔叔对不起你。”
  这个年近不惑的汉子,跪在孩子面前,除了痛苦的眼泪,别无他法。
  “小兵,你要相信叔叔。”他抓紧张小兵的小手:“我这一辈子,就算赔上这条命,我一定抓住凶手,给你全家讨回公道。我一日活着,一日发誓给你报仇雪恨。在那之前,你要乖乖听话,听梁叔叔的话。你长大了,好好活着,才有看到你父母沉冤得雪的一天,记住了吗?”
  张小兵看看他,又看看梁峰,梁峰也落泪。
  张小兵没有再哭,他松开房正军的手,用力抹了抹眼睛。
  “叔叔,我等着你。”
  这是世上最纯洁也最沉重的托付。
  就这样,梁峰成了张小兵的父亲。对这个死人堆里捡回来的的养子,他甚至比房正军考虑得还要周到。
  “正好我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比赛。既然是这样,我就准备办理退役了。”梁峰说:“芝川我不能久留,长安有个射击俱乐部邀请我去做教练。今后一别,我就带着孩子搬去长安了。为免别人起疑心,咱们也尽量……别联系了。”
  房正军不想他这样果决,为了孩子,连运动生涯也放弃了。
  他张口结舌,脑子里只是不停地回响着梁峰刚刚说的“以后别联系了”——他们刚刚重逢啊。
  “不是,大峰,我——咱们俩没必要不见面啊。”
  梁峰想了又想:“不妥当,你跟金川的案子永远也脱不开,小旭见你一次,就得想起来一次他的亲生父母。更何况咱们见面,免不了你又想看看孩子,蛛丝马迹,总有一天教人看穿。”
  房正军知道他说得对。要保护张小兵,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他永远隐没在人海,远离金川案的一切,就像“张小兵”这个名字从未来过世上一样。
  “你是不是信不过我?”梁峰诚恳地看住他:“军子,我的身手,你是知道的。我跟你保证,只要我在一天,没有任何人能动这孩子半根毫毛。”
  房正军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头。
  梁峰带着张小兵走了,而他依然偷偷地关注着梁峰。他知道梁峰去了长安,又知道张小兵似乎康复,上学了。梁峰真的没有再出赛,他的运动生涯在遇见张小兵的那一天画上了句号,他韬光养晦地活着,尽量平凡地活着,把所有精力都用来抚育这个养子。
  十二年过去了,他们如同约定的一样,再也没有联系过。
  再见到梁峰,是在尸检房里了。
  他听闻是卢世刚的儿子误伤了梁峰,无人能解他那一刻的心情,他真有心将卢世刚千刀万剐。
  真是老鼠儿子会打洞,老子的帐还没有算清,儿子又害死了他的兄弟。
  而他房正军什么也做不了,他连当面哭一声都做不到,还要若无其事,公平公正地处理这场民事纠纷。
  为何恶人总能次次无辜地逃脱?梁峰一生忠厚,他又对不起了谁?
  房正军连他的葬礼也不敢去,陈国华见他不去,也就默然地没有出席。梁峰的葬礼简薄得可悲,房正军听说,只有射击馆的同事前去致哀。
  他只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着梁峰的卷宗,想起他年轻时候的样子,那时他多胖!可是粗中有细,做事比谁都稳妥。
  他的眼泪未敢为人所知,儿子来了,他就立刻停止了流泪。
  梁峰躺在冷库里,容貌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大变,而他再也不会说话了。
  他没有等来养子冤仇得雪的一天,也没有等来和房正军痛快相认的一天。他躺在那里,再也不会举起他心爱的气枪,也不会笑着给他斟酒,喊一句“军子!华子!”
  而他始终未负所托。
  房灵枢看着房正军,房正军低着头,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剩下一双血红的眼,脚边全是烟蒂。
  房灵枢不知该说些什么,是的,原来就是梁旭,原来竟然是梁旭,夺走他对父亲的一切期盼,结束了他迟迟不肯面对的空旷的童年。那个人就是梁旭。
  而夺走梁旭人生的,又是谁呢?
  天已经大亮,刺眼的日光从窗帘缝隙里射进来。
  房灵枢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点了,恐怕已经过了上班的点头,他没有心情再去指责房正军什么,他只想公事公办,了结此案。
  “灵灵,我是真的,对不起你,但你……但我……”房正军哽咽道:“我真的是……”
  “别再说了。”房灵枢低声道:“房队长,你隐匿证人,这个到底是不是当年专案组的决定,还需要你想办法来出示证明。但你和陈国华副局长涉嫌滥用职权,不经合法程序为梁旭登记户口,这个问题,洗脱不掉的。”
  “不关老陈的事。”房正军黯然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自己一个人。”
  “有什么好开脱呢?你保护证人,这没有错,即便违规,也有情可原。但你和陈国华在曲江案的侦破环节上隐瞒事实,这个行为,你要给出解释。”
  房正军无话可说。
  “有什么话,检察院会让你好好说清楚的。”
  房灵枢背过身去,擦掉眼泪:“可是爸爸,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
  房正军抬起头来。
  “你有很多让我失望的时候。”房灵枢说:“但是,在保护证人这件事上,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做相同的选择。”
  房正军无声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他捂住脸,大声痛哭起来。房灵枢不知道他是为谁而哭,是为了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抑或为了走上歧途的张小兵,又或者是为了再也不会复生的梁峰。
  时间永不回头,抉择永不回头,他们都是善良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为恶的念头。
  怪凶手残忍,也怪命运不公。
  房灵枢拉开窗帘,天光明澈,已经九点了。
  父子两人都一夜未眠,疲劳极了。但搜查梁旭的事情不能再拖,就是今天。房灵枢走去厕所,洗了把脸,又拧了毛巾来拿给房正军。
  “擦擦脸,爸。”
  房正军接过毛巾,也站起身来:“你换个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局里。我的问题,我会尽快跟李成立交代清楚。批捕的事情,你交给我吧。”
  房灵枢尖锐地看他:“李局长不怕殃及自身?”
  房正军叹口气:“我是你的亲爹,他是我多年的老上司,我再怎么感情用事,不会在这个上头骗你。其实当初如果不是你出面阻挠,我会直接拘留并搜查梁旭——灵灵,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跑出来作证呢?”
  房灵枢垂下眼睛,片刻,他说:“你想听实话?”
  “说吧,爸爸真的老了,你们的脑子,我跟不上。”
  “实话就是,我根本摸不清你那时的想法,又怕你感情用事,在搜捕环节故意包庇。一次搜查未果,以后再想出击可就千难万难了。”房灵枢背过身去,他缓缓回头,目视房正军。
  “爸爸,别怪我多疑。你走错一步,我不能让你步步走错。”
  那一瞬间,真有鹰视狼顾的凶狠。
  房正军再一次感到心头发震。当年张小兵抬头看他,那是第一次,现在房灵枢回头看他,这是第二次。
  儿子真的长大了,不知是谁把他教得这样狠辣又无情,而他这样聪明,这样果决。
  并不是自己养育的成果。
  房正军哑口无言,他拿起车钥匙:“换衣服,走吧。”
  “你不洗澡啦?”
  “不洗了,不洗了,你妈又不在我这么讲究干什么。”房正军无奈道:“抓紧时间吧。”
  “邋遢老汉。”房灵枢笑道:“你先走吧,我要去翠微花园。”
  “去那儿干什么?”
  “嗯,有件事还没跟你提。翠微花园的警卫有点可疑,我在梁旭的针眼监控里看到一个人,在他住处附近出没。这个人还曾经尾随梁旭,我想去翠微花园的物业先看看。公安局方面别动风声,免得打草惊蛇。”
  房正军把他看了又看,递了枪给他:“枪带上。”
  “我的爹,我去走访带枪干嘛?吓唬老百姓啊?”
  “带着吧。”房正军黯然道:“你也大了,不是爸爸保护你的年纪了。出门在外带着枪,万一有什么事呢。”
  他们相顾而望,想要微笑,又觉得酸涩。楼下的孩子在院子里拍手唱歌,那是信天游的调子:大燕飞来带小燕!高低来个还巢把泥衔!
  大燕飞,带小燕,高低还巢,把泥衔。


第15章 佣兵
  房灵枢到底是房灵枢,不会因为一场谈话就消沉萎靡,相反,房正军走后,他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
  犯错没什么,知错能改就好,至于曲江案的隐瞒包庇,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他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阻止房正军走错,现在他做到了,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只要有希望,房灵枢就能骚起来。
  至于那些追不回的童年岁月,房灵枢不可惜它,也决心不再为它而耿耿于怀。
  他已经有足够的爱了,不如珍惜眼前当下。
  车子让给房正军了,房灵枢意气风发地骑着一辆破摩托前往翠微花园,他要去检查翠微花园所有在职的警卫名单。一路上,他思考着昨夜的对话。
  房正军提供了非常有效的信息,这当中有许多事情是他无法凭推理得到的。
  他回想金川案始案的原始情况——仅仅只死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是身强力壮的男性,身娇体弱的孕妇却没有杀死。现场打扫过,但远没有后来的现场干净利索。它带有非常强烈的激情杀人的倾向,凶手应当就在附近,而不可能是千里奔袭作案。
  事实上,大部分连环案的始案凶手,都是附近的住户。他们最初的犯案,都有或多或少的激情因素。
  另一方面来说,一人独自行凶,那么这个人需要有非常好的身手,说是隐藏在民间的高手也不为过。如果他素昔就有武术功底,或是格斗的技巧,那他不可能逃过房正军十年的排查。
  卢世刚会有这个本事吗?
  格斗技术不是一天练成的,这需要有专业的训练,而通常的防身术又和真正的杀人技巧有着本质区别。
  金川县沙场村的村民何德何能,会在穷山沟里学会这种杀人的技术?他们大多都是外出打工,要么就是在家务农。
  等等,外出打工……外出打工!
  房灵枢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电话在他屁股后头响了,这电话必须要接,因为他屏蔽了所有不必要的号码,打来的,要么是公安局,要么是梁旭。
  房灵枢靠边停车,拿出手机一看,他有点儿泄气,也有点儿意外的甜蜜。
  是邹容泽。
  妈的,还有这个美国佬的电话不在屏蔽之列。邹容泽这黏人的功夫是和谁学的?自己吗?一联系上就没完没了地打电话。
  房灵枢愿意被他黏,恨不得自己也能黏他个十天十夜,只是现在真的没功夫跟他调情,他伸手就要挂,转念一想,又接起来了。
  电话接起来,是一个柔情满怀的、含笑的问候:“宝贝儿,现在心情好吗?”
  他的声音实在动听,别人说这种话,多半显得轻狂,邹先生说起来却如同泉水流过青苔,哪怕是陌生人听了,也觉得十分受用。
  更何况是房灵枢呢。
  “……干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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