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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梅爆珠(78)

作者:林子律 时间:2019-06-11 17:24:57 标签:破镜重圆

  他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去婚礼现场,以至于和许清嘉见面时,对方满脸显而易见的嫌弃,说他身上烟味太重。
  “我喷香水啦。”陈千说,抬起袖子闻,“盖不住吗?”
  许清嘉捏着鼻子:“还不如不喷,这个味儿……我都形容不出来,真是绝了。”
  陈千不回答,白了许清嘉一眼,在嘉宾席落座。旁边是易景行大学时代认识的朋友,很多他都认识,笑着和他打招呼,问他昨天怎么不去,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想把新郎灌醉,奈何易景行千杯不倒。
  陈千又点了根烟,笑着听他们聊,装得天衣无缝。
  草地婚礼,燕城寸土寸金,他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地方。
  不知从哪儿听说新娘家很有钱,这会儿,陈千环顾用绣球花与铃兰扎起的花架,九层的香槟塔和婚礼蛋糕,长桌上的自助冷盘,以及另一边穿着礼服西装的新娘亲友,心道此言不虚,易景行真是捡到宝。
  清新的花香,乐队演奏出舒缓的四重奏,四周都是欢声笑语,精致得像梦境。
  陈千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烫了手指。
  这和前两天的环境差别也太大了点。
  接到易景行的婚礼请帖时,陈千还在东非大草原上看斑马。
  他去东非,是参加一个国际法律援助的项目,已经待了大半年,天天和没信号的手机、难吃的食物以及失眠抗争。
  那天他休息,同行的美国人要带他去看野象,两个人与当地国家公园的向导开着一辆敞篷车,太阳热烈地晒着,在大草原上驰骋。野象没看到,但一群斑马迁徙而过时,陈千忍不住爬到车顶,双手拢在嘴边,像拿着喇叭似的吼。
  他吼:“易景行——你混蛋——”
  天与地都空旷,远处地平线上立着一棵孤独的大树,这样的辽远终于让他第一次喊出那个名字。旁边的老外听不懂,乐呵呵地笑,起哄。
  陈千放下手,双腿一荡一荡地,帽檐的阴影遮住他的眼睛。他抬起手擦了擦,不太愿意承认哪怕分手快两年,他仍然为了那个混蛋随时能哭出来。
  信号不好的手机在兜里振动,陈千以为团队喊他回去,拿出来一看——
  行吧,是混蛋。
  电子通讯过于发达的后果就是连婚礼请帖都不必亲自送达,陈千盯着对话框里那个小程序图标时,先好笑了一秒,接着才后知后觉地生气。没有实体,没有送达,他就不能把请帖扇在易景行脸上。
  该死的科技发展。
  他甚至没有点开看新娘姓甚名谁,僵硬地回了易景行:“我不去。”
  对方应该拿着手机群发请帖,回得挺快:“你不来就不来吧,但东西我肯定要送到。”
  “送你妈,滚。”
  陈千发完这句,赌气似的把手机调了勿扰,过了会儿好不容易喘匀了呼吸,再拿出来看,易景行这逼还真的滚得干脆利落,半个标点都没给他留。
  “操!”他把手机一起扔进了草原。
  那时候他想,去他妈的,老子在非洲住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去。
  结果没过一天,陈千就灰溜溜地提着一小包行李坐上了回国的飞机。他在飞机上苦大仇深地望向舷窗外的日升日落,无比委屈。
  就是这么怂,从开始到未来,一如既往。
  “我以为你真那么有骨气。”许清嘉摸着喜糖盒子的边缘,目光落在远处乐队,突然对陈千说,“不仅跑回来还直接赶上婚礼。”
  “我他妈……我有事。”他底气不足,说话声音都小了。
  “这样哦?”许清嘉难得地笑了下,扭过头注视他。
  陈千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埋头装鸵鸟。他不想出现在这个场合,是大实话,可他想易景行也不假,他说不出来,只好安慰自己,前任要走进婚姻的坟墓了,我只是来看一眼哪个姑娘这么大义凛然,为民除害。
  司仪开始在台上深情朗诵时,陈千都还没有什么实感,直到他一扭头,看见站在乐队边上的易景行,眼睛又没出息地开始发热。
  他连忙转开视线,和所有人一起拍着巴掌欢迎新娘。
  可新娘入不得他的眼,陈千记不住她的捧花和长长的婚纱,满脑子都是易景行。
  易景行穿的黑西装,黑领结,胸口有一朵白色的花,头发梳得很精神。他好像瘦了,轮廓更锋利,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不出高不高兴,只是站姿挺拔,和从前一样。
  他又想抽烟了。
  “景行今天还可以啊!”旁边某个大学时的朋友哈哈笑着,锤了下陈千的肩膀,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他又补充,“对了,你怎么不去当伴郎?”
  “就是啊千儿,你俩那时候不是铁磁吗?”
  “千儿方圆两米必定有景行,哈哈哈——”
  “哇,千儿你要哭了?你眼睛好红!”
  “你看看人家,这才是真哥们儿……”
  他们说得开心时并不懂别人想的是什么,把他们的友谊包装得地久天长。陈千神色如常,随和地笑着,并不接茬:“就是关系好我才不想当伴郎啊,这他妈,亲手把他嫁出去,爸爸心里苦,受不了啊!”
  接着哄堂大笑,压着音量,他们放过陈千,饶有兴致去看新郎新娘。有人小声说了句真配呀,陈千摸了摸烟盒,一杯水凑到面前。
  “喝点儿。”许清嘉说,他才是真正心如止水。
  “不了。”陈千把烟盒和打火机拿起来,“我出去走走,画面太美,不敢看。”
  许清嘉没拦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正交换戒指的新郎。
  露天的婚礼现场其实也不大,陈千转了一圈,最终找了个角落。挨着白色栅栏,隐约能听见提琴重奏和人声,他想了想,提着裤脚蹲下来。
  突然很后悔,就应该留在东非,回燕城只会给自己找不愉快。
  陈千有时候真的很羡慕易景行,他太无情了,说结束就结束,不仅毫无留恋,还能没事人一样四处发请帖。他们今天还没说上话,可陈千毫不怀疑如果阔别许久面对面,易景行也能标准微笑,然后问他:“工作如何?”
  他和易景行十六岁相识,十八岁在一起,迄今为止,正好十年。
  闹过两次分手,互殴五六次,吵了无数回架,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真能目送易景行从自己身边走向另一段生活——是易景行一直想要的,“正常人”的生活。
  易景行第一次提到这件事,他们二十三岁。
  读研与工作的十字路口上陈千本来已经选定了律所,招聘面试都过了,突然获得了学校提供的一个留学机会。他在德国,和易景行隔着七八个小时聊天,然后某一天,易景行突然对他说,我们分手好吗,我不想这样了。
  那天的柏林正值凌晨两点,陈千一晚上没睡着。
  他想了很多事。
  易景行和他不一样,就算他们在一起了,他也不想见光。他对外说和陈千是好朋友,老同学,私底下只有待在两个人的小房间里,他才会和他牵手接吻。换而言之,陈千一早就知道,易景行能接受爱,却不能接受自己的取向。
  他有时候会猜测是不是他们遇见的时候年纪太小,如果易景行再长大一点,说不定根本不会有这一段感情存在。
  易景行会拒绝他,不再理会他,装作从没有认识过他——哪怕他们相爱。
  因为易景行从头到尾都不觉得自己的爱是正常的,陈千一开始劝,后来每次说到这个都不欢而散,他懒得再提,浑浑噩噩地过。
  就注定了有朝一日分手,肯定易景行先提。
  那次陈千不知道原因,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易景行受了什么刺激,对方又任性地一个飞机来了柏林,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满头雾水地接受道歉,把自己的难过抛诸脑后,搂着易景行安慰了好久。
  从那时起,陈千隐隐有预感,他迟早会被舍下。而事实证明,他患得患失也好,心宽如太平洋也好,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他在易景行的婚礼现场,还是差点没控制住情绪。
  腿蹲得有点麻,陈千站起身,音乐好像更小一点了,应该宣誓环节已经结束。可他还不想回去,红着一双兔子眼,对谁都解释不清,于是他抖了抖烟盒,把一支烟夹在指尖,又低头去翻打火机,妄想平复心情。
  尼古丁的气味让陈千有一刻安定,他靠着栅栏,低头抽了一口,含着还没吐出来,唇间的烟忽然被人抽走了。
  “谁……”他愤怒地抬头,忽然失语。
  黑西装的易景行拿着他那支抽了一口的烟,送到自己唇边,叼住了尾端。
  场景诡异,陈千想,他和前男友在对方的婚礼上躲在一边小树林,他被塞了颗喜糖,前男友还在旁边抽自己的烟——易景行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他这么想着,顺嘴问了出来,对方的虎牙抵着过滤嘴,无所谓的口气:“我一直都会。”
  陈千突然很愤怒:“那你他妈不让我抽说不喜欢烟味?!”
  听了这话,易景行瞥了他一眼,仍是淡淡地说:“喜欢和容忍是两码事,你那时再抽下去肺全黑了,我不劝你谁劝你,傻逼。”
  陈千:“……”
  他现在肺都要气炸了,什么玩意儿!
  可他对着易景行的脸就发不出火,从一开始就这样。他看上易景行,纯属始于颜值,高中时的易景行吊儿郎当的气质也挡不住鹤立鸡群,乃至于后面他一头热地靠近,追求,告白,对方始终被动接受。
  手里的喜糖应该是巧克力,裹在粉红色的包装纸里,陈千捂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些融化。他扒开糖纸,含进嘴里,被甜得喉咙都腻了。
  “漂亮吗?”陈千说,声音被巧克力弄得有点哑。
  “嗯?”易景行先诧异,后领会了意思,“就那样吧,女生能有多漂亮。”
  陈千笑了声:“我以为你得娶个天仙呢。”
  易景行这次没回答,他抽烟抽得很慢,陈千吃完了糖,想走,但又迈不动腿。他是很没出息,竟然珍惜这时候的一分一秒,哪怕全是沉默。
  四重奏的曲目换成了卡农,婚礼必备,每一个音符都在敲打他的神经。
  陈千站不住了。
  “昨天他们喊我劝你。”易景行突然说,成功拦住了他想逃走的心,“咱们大学一圈朋友,现在就你没成家,快三十的人了,让你早点定下来。”
  陈千听得暗自好笑:“我定下来?我和谁?”
  “不知道。”易景行说话像叹息,“听他们的意思,你以前不是挺文青的吗,追姑娘绰绰有余,现在那点儿不靠谱小心思都花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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