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师的烦恼(57)
——茶之一道，实在太玄妙了。只要他咬紧楚封瓷不如自己，就还有优势可寻。
林凡也不知道一场意气之下的比赛，怎么会变成了如今的死磕。
最大的依仗被一语道破，甚至那人还不甚在意“灵泉”的样子，终于让他开始惶恐了。
楚封瓷取水温了几个套杯，因为眼睛问题，对这个时代科技不甚熟悉，就指使着几人上来给他将水煮沸。
几个茶侍见他似乎是自家少爷那边朋友，又长得好看。纷纷拥上去，却被齐天一瞪眼挤开了。
“我来学习学习。”齐天笑眯眯的说，利索的给楚封瓷打下手。他盯着人家分外好看的侧颜，抑制住了想要吹个口哨的冲动。
楚封瓷从前其实很少动手烹茶，他虽然极为重视细节之处，但也会将琐碎的事放开手来，由助手替他完成。
齐天业务很熟练，楚封瓷也用得顺心。
他将煮净的套杯拿出来，最大一层放在外面，林凡泡出的贡眉放在其中，热水浇灌在套杯中，将那杯贡茶浸入了二分之一。
然后架在酒精炉上，以茶碟悬于上方，上下浮动，慢慢引着水汽，很快便在白瓷的茶碟上凝出一颗颗棕色的水珠。
楚封瓷明明看不见，却精确的手指微动，茶碟倾斜出一个角度，让那上面凝结的棕色水珠落在套杯中。像墨迹那般瞬时蔓延开来，透明的水体变成淡淡的棕黄。
雾气蒸发的愈多，稀薄的烟雾缭绕，空气中慢慢染上一股极为浓郁的茶香，几乎每个闻到的人都要为之心醉。
“山泉水，石隙水。”在弥漫的烟雾中，齐天的视线有些受到影响，楚封瓷却依旧很稳，没有半分慌乱。
齐天先将山泉水递过去了，又找了片刻才翻出一玉瓶的石隙水，焦急的轻唤一声：“找到了。”
没等他有所动作，楚封瓷却先一步将玉瓶取走了，两指夹住高颈处，凑到唇边咬掉了封盖，高悬而下，水流击在了贡眉茶杯左侧，分作两股细流。一股注入套杯浑浊茶水中，一股注入接近半干涸的贡眉中，冲泡的那略显沉闷的绿色茶叶，立马变得鲜亮起来。
楚封瓷手指很灵活，他还夹着另一个玉瓶，里面是山泉水，此时也如法炮制，又略有不同，水流击在了贡眉茶杯右侧。
又调整着酒精炉的位置，使里面的贡眉茶从任一角度得到润泽，却不断在滚烫热气中蒸发凝结。
——几乎像真正的表演一样，极具美感，又那么遥不可及。
最后，茶托而起，清冽的清泉流进杯中，贡眉茶汤透着一股清亮的黄色，与沉稳的璧色融洽结合，楚封瓷将脱胎换骨的新茶放置在石桌之上。
这一系列动作看着繁复，实则用了十几分钟罢了，楚封瓷举重若轻，齐天倒是累得不轻。
然而当他闻到那股馥郁的茶香，便什么疲累也忘了。齐天甚至惊奇，极品好茶的诞生只要片刻，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这股香气和林凡所泡的贡眉是不同的，林凡所烹的茶香，让人觉得清甜无比，仿如流淌自自然深处，但要问是什么茶，恐怕没几人答得出来。
楚封瓷所烹的茶香，却有一种厚重之感，一种苦涩在舌尖迸溅却返出一股甘甜的朦胧。
就像它由千年的历史积淀而成，是时间发酵的韵味，也是贡眉茶形意所在。其中淳朴、厚重、沉郁的特色，无人能抵。
也是此时，林凡终于明白，自己的茶和真正的“贡眉”，差距在那里。
当凯尔闻到那股茶香时，早已经激动的难以自抑。多年未经受好茶调理暗伤与心性，他已是强弩之末，现在又如何忍得住？
却没等他碰到，那茶已经被林凡夺去了。
林凡只是个普通人，不像虚操师那般皮糙肉厚。此刻却像感受不到烫度般，神情如出窍的木偶，木然饮了一口茶。
滚烫的茶烫的满舌起泡，林凡还想说不好，却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现实如此冷漠而残酷。
口中浓郁的茶香，是属于贡眉的，而不是属于灵泉的。茶叶的每一分精华，都酣然散发出来，带着沉重的底蕴。可以说，楚封瓷让这杯茶，起死回生了。
林凡的眼泪滚下，为什么自己如此努力，为什么好不容易受了天道眷顾，却还是被人打落云端践踏成了泥？
哪怕他再巧舌如簧，也辩不出手上这杯茶哪怕一分的差错。
林悦已经被吓住了，她不懂茶道，却也清楚那个小孩泡出的贡眉极为香醇，哥哥一番比较下黯然失色。
而在平民中势不可挡，被誉为寒门贵子，天赋非凡的哥哥居然输了。
她也害怕回到以前人人看不起的时候，更怕虚操师凯尔毫不犹豫的离开并不是战无不胜的他们，去保护那个小孩。便挤到林凡身前，哭丧着说：“哥哥，哥哥你想想办法，我们现在怎么办……凯尔他看上去有点奇怪，他是不是……”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现在的林凡看上去太奇怪了。
他诡异的盯着林悦，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眼神锁定了林悦娇俏的脸庞，唇边浮起一丝虚浮的笑意。
如果不是这个妹妹。
如果不是她口无遮拦得罪了那些世家子弟。
如果不是她吹嘘自己的哥哥茶道天才激起别人的怒意。
如果不是她怂恿自己比赛让自己骑虎难下……
林凡已经神志不清，极需要一个发泄口将积压的负面情绪都宣泄出去，要不然他迟早会崩溃。
靠外物获得的自信与才华，原本就是岌岌可危的城墙，一推便塌。
林凡的城墙已经塌了。
他手上的热茶一掀，尽数泼在了林悦脸上。
林悦毫无防备，滚烫的热水甚至泼进眼珠里，脸上被飞溅的茶液迅速烫起水泡。
“啊啊啊啊——！！”
她惨叫起来。
齐天还在拿手帕给楚封瓷擦手，看到这一幕，也是目呲尽裂，把手帕一甩：“愣着干嘛！快救茶！”
护卫：“……”
有人怯怯说：“齐少，茶来不及救了，要不要先救人。”
齐天想到那杯极品茶还没来得及尝就被糟蹋了，顿时面目扭曲，道：“别了，当他们那边养的虚操师是死的。”
楚封瓷皱了皱眉，也听见那凄厉的惨叫了，问：“茶给泼了？”
齐天怕他难过，含糊的说句：“嗯。”
“那温度有点高，烫了要留印子的。”楚封瓷将茶具简单整理一下，道：“让他们有些分寸。”
依楚封瓷如此冷硬的心性，能出口制约，已经是难得的好心了。
第40章 狩猎目标
齐天这才招了招手，让旁边的护卫上前将那对兄妹架住。
不过转面又变了个脸色，暗暗做着口型，齐天表情说不出的阴沉：“只出声，别出力。”
护卫心领神会。
其实也是轮不到他们这些护卫动手的，凯尔愣怔一会，终于缓过神来，冲上去一把桎住林凡的手臂，将他牢牢锁住：“林你疯了吗！”
林悦痛哭出声，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其实那滚烫热茶造成的伤害并不严重，虽说疼了些，但用治疗仪略加调养就好，左右不过几分钟。
但是给林悦的精神冲击实在太大了，现在的林凡让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麻木、懦弱，给自己丢脸的哥哥。
就好像他们还在那个逼仄的小屋里，肮脏繁重的生存压力消磨着她的青春和美貌，压塌她年轻的脊梁。
……不，现在更糟糕。林凡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他双目通红的瞪着林悦，唇边挂着诡异满足的微笑，似乎要将她抽皮扒筋般可怖。
凯尔也焦头烂额，他印象中的林凡，自信阳光、待人温和，尤其是茶道一路上天赋非凡，正可谓是未发掘的璞玉，却被他给捡到了。
但是现在突然有人来告诉他，你捡到的璞玉并没有你想象中珍贵。它甚至不是一块璞玉，而是表皮上蹭了点玉面的顽石。
这种落差，是常人难以接受的。凯尔稳定了一会心绪，发现怀中林凡的挣扎渐渐弱下来，松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