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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53)

作者:王白先生 时间:2019-03-21 17:29:21 标签:武侠 竹马竹马 江湖武侠 奇妙冒险

薄家上一代家主薄远堂年前逝世,薄暮津接掌家族与武功事务,尤未一年,此时里里外外,何止一家之事,简直是十家事同时找上门来。一时间,救人、会客、接待、防范、安葬同时进行,好在族中掌事的家佬之中,除了黎家家主黎羽声外,尽皆受伤,倒也没有人与他为难。黎羽声为人粗放,最烦这些来往的繁琐事宜,见有薄家的小子代劳,正是舒坦,礼节这一道倒是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都放手交给他。
庞子仲那时仗着自己皮糙肉厚,从楼上跃下,他练得这一身“肉横练”的功夫派上用场。见他一跳,许多本领一般的子弟也都跟着跳下。原本他跃下火楼,心中有七八成把握,心道自己落地之后,返身推掌,后面几个跟着跳下的子弟,即便是功夫稍差,也能被他平平化开,至少摔不至死。谁料半途之中,那白魔头居然返身向楼上攀登,那几个后落下的弟子便做了他的踏脚石,被他一脚一个,蹬落下去,自己反倒借力上到九层以上。高手踏云而上的轻功,发力全在足尖一点,这一脚下去,功夫差点的骨骼被踏断,人像个漏气皮球一般,猛地往地面攒去,居然比先落下的庞子仲还要快些。庞子仲无法,只得大叫一声,伸手左右一抓,将那两个倒霉孩儿提住,反往上扔,自己调转身子,背脊落地,却是给他们当了人肉垫子。救得了两人,自己却也摔得气门大破,险些丧了性命;这会儿也在床上躺着,哀哀将养。心中只恨道:“那个白无常,下次再给我碰上,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可他也知道,怕等不到他要了尉迟启珏的命,要他命的人都在外头虎视眈眈。这几日来拜会的,哭丧的,嘘寒问暖的各界人士,在病床之间探头探脑,各处打探,便想要知道家里究竟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元气。薄暮津和他商议,故意让家里显得乱成一锅粥,前院里哭丧烧香,后院里端屎倒尿,走道里歇着都是轻伤的子弟,从各地请来的大夫流水一般地从中来去,便是故意让那些想要乘人之危的家伙打探不着头脑,摸不清楚状况,既可不分散人员以防仇家偷袭,又可以令对方轻敌,以为他薄家如今的家主不过是个毛没长全的年轻小子,根本不会管事,遇到这等大事,自然手忙脚乱。
可越是需要同心敌忾的时候,越是有人分不清轻重缓急。太平时候,大家做做表面文章,情同手足,那好得很;这大难临头,正恨不得各自飞的当会儿,你让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来管事,谁也不服。好在当事的家主几个都躺下了,剩下些成日里嘈吵,有的觉得薄家在趁机报复,给自己家人穿小鞋,安排的房间也不是好朝向,置放的棺材位置也不够规矩。一开始薄暮津还由他们吵去,显得庄内越乱越好,谁料过了午后,黎羽声到底咽不下气来,带着三五个亲信,出门去寻人晦气。
那时晌八教中也有人在城中医馆客舍养伤,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人一家家寻过去,看见有像是魔教中的人,也不管对方说是不是,拖出来便打。一时间全城里是人仰马翻,可莫说惊动官府,他十二家多大产业势力,临安正是他地盘中的地头,谁个敢惹?眼睁睁看他将无数伤患拖出医馆,当街鞭笞,若是身着尚能看出徽纹的教派服饰,当即刺死;就这样沿路施暴,扬长而去,仍然不解心头之恨。有的大夫不忍心看自己救治的伤患才从鬼门关走出,又平白惹上了阎王,上前说上几句,也要挨一顿打。众人在街头围观,纵然有不平者,也只是敢怒不敢言。黎羽声喝道:“你们胆敢救治魔教妖人?这些人贪图我十二家武学秘籍,居然敢围攻十二楼不成,便放火烧山。如今我门人死伤惨重,十二楼被烧成白地,如此血海深仇,一条条都要用这些妖魔鬼怪的命来抵!谁要是敢救他们,那也拿你们的命来抵!”
而几乎同时,钱塘薄家庄内也同样暗潮汹涌。各家人趁着黎羽声这样一个替他撑腰的家佬不在,将薄暮津围在当中,讨要说法。有人说要薄家分出别馆,另行安置;有人嫌他太过年轻,处置事务不得宜,责骂不已;有人骂他礼数不周,不懂规矩,要带着家人和棺椁,离开临安,回乡安葬。薄暮津解释了这个,解释不通那个,几个长辈看他,还有一个歪着半边肚子,像个破皮篓子般的庞子仲,越看越不顺眼,有当事的便道:“暮津年纪尚轻,卒然接任家主之位,你手忙脚乱,顾应不周,也是常事。只是如今这一遭干系重大。我们也不为难,各家事各家毕,这里也施展不开,我们不如各走各路,省得孩子难做。”薄暮津再也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便道:“各位体恤晚辈,暮津自然心领。一时仓促,招待不周,当然也不能强留各位。只是此次死恤的族人,我定于明日下葬。”
这一句话如沸水炸了锅,当时便喧哗四起;薄暮津却安于主座之上,不动如山。原来这一趟中,伤亡自然甚多,莫说嫡系子弟、家中长辈,各家的旁系子弟、外姓门生横死的也有不少。即便距离较近的家族能迎长者和嫡传回祖坟安葬,这些外姓和旁支却也断断只能在本地葬入薄氏所属的坟地之中,不可能再徒费迁徙。薄家是本地地主,薄暮津又是一家之主,丧葬一事自然由他定夺。他此话一出,便是用这些尸首来要挟众人,纵然想要离开的,也不可能不见自家子弟下葬便走,因此都知道自己被这位最年轻的家主故意牵制了,从而勃然作色。
薄暮津踞于主座之上,看着底下林林总总,尽是十二家中人士,正色道:“莫说是诸位家佬如今行动不便,伤势连绵,非得让暮津拿主意。即便是诸位都好好地坐在这,我要说的也是一样。甫遭大变,人心浮动,正是我等同气连枝、同仇敌忾之时。若是分头行动,正是给了那些觊觎之辈可乘之机。我等如若抱团而行,毫无间隙,那以我十二家之声势,即便是如今,他们也便拿我们没有办法。”
一老人问道:“搁棺尚未至七日,薄家主如此着急出殡下葬,是什么缘故?”
薄暮津答道:“这几日诸位也都见到了,我们薄家大宅可谓门庭若市,这来的不乏好朋友关心探望,但也有不知多少‘慕名而来’的,那都是在打我们十二家的主意,打算趁机发难。明日族中大葬,他们于情于理,都必然会出席。”
这一番话倒是说到了许多人心坎上头。“嘿,是了,以前我们声势浩大的时候,他们见着我们都得换条路走;如今也敢上门探视,真是蹬鼻子上脸——”“我道他们干么嘘寒问暖,问这问那,原来是没安好心!”七嘴八舌,都说道起来。
薄暮津一拱手道:“诸位师兄师姐,世伯世叔。我知道你们诸多疑惑,又心绪激荡,只是如今王老爷子及诸位家佬重伤卧病,我们若是再不能聚众同心,则这百年家业便要毁于一旦。明日大葬,周遭必然虎视眈眈,还望诸位小心在意。”
有人却嗤一声笑出来道:“是啊,好一个‘义薄云天’!虎视眈眈,大难临头,你却要强留我们下来,是要我们做垫背的,给你们当挡箭牌。”定睛看时,却是夏家最小的儿子夏星眠。他是顶顶尖的刺儿头,先前才为他大哥夏星桥失踪之事大闹不已,如今又要来让薄暮津好看。
薄暮津怫然道:“你若不愿留下,现在就走。在这里也是为了回护族中长辈安全,我十二家中,哪有贪生怕死,不敬尊长的顽劣子弟?”眼下在这堂中未有受伤的多半是正当年的门生弟子,听到薄暮津如此一说,直觉得血脉贲张,轰然叫好。那人却也不恼,反而嘻嘻笑道:“贪生怕死,那要看贪谁的生,怕谁的死。我们家里可没有惹上过什么恩怨是非,反倒为了救人,把我大哥折得至今没了踪影,也不知道是谁害的。这会儿本来已经元气大伤,还要担上这罪名;说起来,这来人之中,十有八九,是冲着那位来的吧?”他说的那位,自然是受伤最重、如今不成人形,却仍然吊着一口气在的王谒海了。
他夏家与王家,从来便不对付。如今夏星桥失踪,这小子不论青红皂白,反正将事情按在王谒海的头上,这会儿十二家身陷险境,自然他庐陵王家树敌最多,王谒海身为十二家明面上的头脸人物,也自然是首当其冲。可他夏星眠便做得这种无赖,说得这般言语,旁人看在夏星桥的份上,也拿他没有办法。但这话是冲着王家来的,王仪心中气闷,一拍桌起叱道:“夏星眠,我王家无论有多少仇敌环伺,难道还缺你一个三脚猫的帮手么?你要走便走,最好把你夏家的棺材都一并带走,那边还留一口空的,方便你找到你哥时,也好有地方放!”
夏星眠脸皮拉厚,唯独这一个哥哥珍宝,片刻也侮伤不得。如今夏星桥失踪,他担心得夙夜难眠,面皮上仍是一派胡搅蛮缠的模样,内心可时刻煎熬,最是说不得。他听得王仪这样说,当即跳起身来,拔剑在手,冷笑道:“你和你那爷爷是一丘之貉,道人看不出来么?你王家和那些八教妖人哪有分别?”王仪也拔剑在手,喝道:“你再敢胡三吣四,我削了你这张嘴!”夏星眠冷冷道:“若不是王谒海想要独占凤文,半夜把那个金陵王家的扫帚星接到十二楼里,我们这么多人至于无辜死伤么?”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谁也没有仔细想过,数十年来从未参与过十二登楼的金陵王家的子弟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十二楼中的,好像这一下便突然有了解释;众人见两人剑拔弩张,居然也没有人阻止,反而一齐望向王仪,要听她说话。
王仪万没有想到他们趁着夜色登楼,居然被人察觉,脸色一下变得煞白,霎时间说不出一个否认的字,反倒张口道:“你……你怎么知道?”夏星眠乘胜追击,笑道:“我怎么不知道?那夜里还不知道谁家女儿恬不知耻,哥哥长哥哥短地往人身上靠,想要做他金陵王家的家主夫人呢!”
这话轰地一声,从王仪耳朵里炸开,整张俏脸都变得通红,喝道:“你……你……你胡说八道!!”这话说得拖泥带水,让人听得出来她心神巨震。王仪知道自己话音泄底,贝齿咬紧了薄唇,更不打话,提剑朝夏星眠脸上直刺而来。夏星眠早有准备,忽地飞出左脚,踢中她的手腕,跟着一招“七星斗月”,长剑斜指,剑尖分花,竟是连刺七下,尽分不同要穴。王仪那日爆炸之中为了相救王谒海,手腕上受了烫伤,此时戴着手套遮掩疤痕,被这样一踢,正中伤处,剑拿不稳,便使不上力气。夏星眠抢攻七次,她只得左支右绌,连退七步。薄暮津替她荡开一招,喝道:“都是同门,大敌当前何必相争,住手吧!”他手臂受伤,此时一手护住王仪,另一手不便用力,便一拂袍袖,鼓起一股劲风,居然平平将夏星眠托开一丈。这一出手当真是叹为观止,内力之强,莫说同辈罕有,便是放眼族中,大约也找不到多少能与他相提并论。可他越是精于武学,毕竟就越是疏于人际,看不出问题的关键所在:此时王仪哪里还是为了什么同门荣辱,而是因为夏星眠不但当众辱她清白,还可能偷窥她隐私,若是这时候两厢罢手,她岂不是连分辨也不得?旁人眼里还应怎么看她?真是又气又急,又偏生百口莫辩,一把推开薄暮津道:“谁要你多事!”一剑穿云破月,翻身倒悬,从薄暮津的袍袖之间疾刺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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