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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徵未兆(2)

作者:凉容 时间:2020-03-01 11:24:58 标签:年下 仙侠修真 虐恋 覆水难收

  酒保不甚客气得赶了客,关了门窗落栓上锁,引谢灵徵桌前坐了,招小二给伯壶公飞鸽传信,紧接着问:“我听说你被下了大狱,倒是给你跑出来了?”
  “并非如此。”谢灵徵皱了皱眉,“同门相残乃我瀛台山之耻,此中缘由,不便多言,抱歉。”
  酒保明白过来,长长地抽了口气:“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说着他抄起酒壶,稳稳地在谢灵徵手中小盏里注满了酒。
  酒香逸散,谢灵徵眉头舒缓,他轻轻一笑:“没什么打算。抽了仙骨,废了仙体,回去大狱也受不得磋磨,不能给师尊解气,不如好好找个世外桃源游山玩水,熬过了这十几年,来生指不准可做了他瀛台仙君拂尘上一根鹤翎。”
  酒保抽了抽嘴角:“你这又是何苦?”
  “嗯?”谢灵徵不解,“师尊每十年会换一根拂尘子,实不相瞒,他待那玩意儿比我好上太多。他嫌我身上总有秽气,不让我踏进他歇身的云台殿,倒是那拂尘子,他是从来离不了身的。”
  “得了,和你没法聊那谁谁。”酒保无奈摆手,“一会儿伯壶公见你,我带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免得吓着他家小姑娘。”
  桃花剑客自打十五岁起就是个天下闻名的俊逸少年郎,二十岁上他和泥下道众魔打起了交道,眉眼间多了几分寻常神仙没有的烟火气,可谓一举一动尽含情,一颦一笑皆风流。
  但凡他走过的地方难免有姑娘遗落芳心,只是这许多年却无只花片叶真正近了他身去,一来萧无音大弟子的名号摆在那里,二来凡是与谢灵徵相熟之人,都知道他心有所属。
  伯壶公打量着面前这个曾与自己有过数面之缘的年轻人,这俊逸青年沐浴净身、换了衣物后,容貌神情与上回见时无甚差别,只是眉目间有些憔悴,脸色过白了些,终不复往日神采飞扬。
  伯壶公的视线移向他兀自血流不止的手足,新缠的绷带已然又见了红,心中了然。
  年长的鬼将温声道:“谢贤侄一路赶来,辛苦了。”
  “不辛苦。”谢灵徵笑着略一躬身,这个简单的礼节让他以竹篾强支着的右脚一个趔趄,险些整个人摔倒在地上,他右手不便,只得拿左手扶住一旁门栏,姿态怪异,颇为狼狈。
  “贤侄不必多礼。”伯壶公起身相扶,谢灵徵也不尴尬,借着他的手臂在桌前坐了,闻着几上悠悠酒香,不免食指大动。
  伯壶公大笑:“适才胡二与我说你馋酒,现下看来果真不假。仙道少有你这样的性情中人,我颇想和你多谈两句,把酒言欢,只是此刻怕是不便。”
  “无妨。”谢灵徵道,“理当先去看看令小姐。”
  伯壶公颔首,吩咐胡二搀了谢灵徵,三人往伯灵玉的住处徐徐行去。
  “小女近些日子,着实不太见好。”伯壶公边走边道,眉间隐隐有几分愁苦,“我出不了泥下道,只得托昔日人脉遍访灵药,然而再多灵丹妙药也只不过续一日半日性命,且时间拖得愈久,收效愈发微弱。”
  “斩雪之伤,无药可医。”谢灵徵指了指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淡淡一笑,“即便是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碰上这斩雪剑痕,最多也不过能止住血罢了。”
  “我这里有些许续断神散,虽起不到多大作用,却多少能让你好过些。”伯壶公道,“适才已遣人去取了。”
  “多谢前辈。”谢灵徵道谢,他想了想,又道,“实不相瞒,我虽有心帮你,但用我的仙骨并非上上之选。非是我有意推脱,只是此中利害还望你事先考虑清楚。”
  “我明白。”伯壶公道,“再怎么说,你还是瀛台仙君的大弟子。”
  “曾经。”谢灵徵纠正。
  伯壶公神色微妙地瞧了他一眼:“即便瀛台山现在革了你的名,也未必会容你的仙骨为我等邪门歪道所用,你担心萧无音秋后算账,是也不是?”
  “师尊对鬼道厌恶至极,万一他心里还有我这么一回事,不无可能。”谢灵徵道,“再怎么说与他朝夕相处二十余载,我死了,他总会知道。你若不放心,我临了修书一封,恳请他念在二十年师徒情分上莫要牵连他人,也算了了我最后一个心愿。”
  “你这话,未免太心灰意懒。”他有意允诺,伯壶公却听了直皱眉,“谢贤侄,你还年轻,即便没了仙骨,也还有大把时光——你仙道中人讲究闭门苦行,把人生十数载视作蜉蝣一瞬、昙花一现,短短光阴自然贱如尘土。而我鬼道众素来讲求世间极乐、雪月风花,凡在世一瞬皆贵重如金玉。俗话说,但有三天活,不说丧气话。你既与我这泥下道有缘,又为何要因这几十年寿数而万念俱灰呢?”
  谢灵徵怔怔听完,莞尔一笑:“阁下所言非虚,深得我意,我合该结交你这个朋友。”
  话虽如此,他这应答里却终究少了几分诚意,落语处声线有些轻飘,伯壶公知他未听进去,便也不再多劝,只是走前半步安静地引着路。
  一行人沉闷地往伯灵玉的闺房走,谢灵徵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回廊的青石步道上,手脚虽疼,也算不得太疼,倒是脑子里来回是伯壶公适才说得“心灰意懒”、“万念俱灰”,又电光石火地闪过那“世间至乐”、“雪月风花”。
  又走数米,他忽地停下了脚步,胡二搀着他的动作一顿,关切问道:“谢灵徵,你可是走不动——”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伯壶公回头,只见谢灵徵单手撑着一旁的红木窗格,手足有些打颤,发丝凌乱,眼眶通红,全不复适才不卑不亢、随性自若的模样。
  如瓦瓯积水,蓄得久了终会满溢而出,谢灵徵喉头微颤,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他不要我啦。”他哽咽着说道,“我便是活着也没有意趣了。”


第3章 雪鹤翎
  谢灵徵赤着上身,坐在矮榻上,左手端着一壶酒,右手被束缚在一旁的扶手上。
  他支着一边膝盖,另一条腿平放,面色青白的少女此时正枕在他膝头。
  若是寻常人家这一举止难免说是有些轻薄,只是在伯壶公这一众鬼道眼里,世俗礼法皆为空谈,谢灵徵要抽灵骨助伯灵玉疗伤,又独独有一只左手能为伯灵玉护法,这般动作最为方便。
  伯壶公遣散家仆,只余胡二一人侍立在侧,他亲自挽了衣袖,从怀中取出一柄嵌有五色彩石的弯刃匕首。
  谢灵徵见状笑道:“阁下果真万事俱备。”
  伯壶公亦笑:“法器易得,仙骨难锻。若缺的是其他物件,我怎么说也得好生与你客气一番,再大谈个三两天条件,唯有这仙骨,你送上门来,我巴不得把你绑起来,怕你反悔。”
  “哈哈哈,伯壶公当真直爽。”谢灵徵单手掐了个诀,并不避忌地抵在伯灵玉胸口,护了心脉。他脸上泪痕尚且未干,神色间却将适才的狼狈藏了个干净,“我一个废人,揣着这一身骨头反而危险。除了眼下这壶酒,我也不要你什么条件,只是若今后我无处可去,厚着面皮来你这儿讨个地界住,还望你能行个方便。”
  “这点小事,自是无妨。”伯壶公顿了顿,又道,“我听闻瀛台山尚有一门左手剑,虽说算不得上流,但要自保却也足够。你以‘废人’一词自居,未免太过。”
  “既离了师门,萧仙君教我的剑招,我自是不会再用了。”谢灵徵自哂一声,“有没有左手,使不使剑,也无甚区别。”
  伯壶公心知他颇有自我放逐之意,也不欲多劝。他一手抽刀出鞘,一手取了丝帕在刃口轻轻磨了磨,只见那绸帕应声断成两截,切口处没有半点线头。
  “好刀。”谢灵徵赞了声,举起酒盏送到唇边啜了口,似乎丝毫不在意这刀口就要往自己身上开一般。
  “我这就要动手。”伯壶公持刀之手往谢灵徵裸露的脊背上比了比,“你可要做些什么准备?”
  “无碍。”谢灵徵轻飘飘地说道,“照你先前说的,把酒言欢便可。”
  见伯壶公无言,他便先起了个头:“知道我是怎生落到如此境地的么?”
  “听闻与名妓柳腰腰有关。”伯壶公微笑,他将一盏酒泼在刃口,拿砂纸徐徐拭去,“我要动手了,你且坐稳。”
  “请便。嗯……”背后传来的刺痛感让谢灵徵长嘶了声,而他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纹丝不动,“比想象中疼些。”
  抽仙骨虽并非当真剥皮抽骨,却也免不了大动干戈,须以法器割开血肉,寻得灵脉,再将仙骨内的灵髓顺着灵脉引出,注入受者之体,期间被抽骨者不得擅动,不得挣扎,更不得昏睡,若是灵脉不畅,灵髓滞涩,这抽骨便要再难上几分
  谢灵徵清明地感受到那冷锐的刀尖在自己的血肉内游走,肌理的撕裂声、血液的流淌声充斥于他的耳畔,他身上几乎是立刻越来越冷,无处不在的疼痛席卷全身,将近麻木,他勉强地笑了笑,道:“胡二,劳烦你喂我口酒,我手上使不出力气。”
  胡二偷眼看了看伯壶公,见后者专注于手上的刀子未曾作答,便依着谢灵徵的意思,将整个酒壶送到他干裂的唇边,任他抿了一小口。
  “多谢你,我简直要昏过去啦。”谢灵徵低声道,“方才我提到那柳腰腰,我和——啊——我和她的故事,你可听过?”
  “她是个少羽族。”胡二道,“你曾经寻得鬼道最锋利的宝剑,就为了听她唱一曲长风调。”
  “是了。”谢灵徵抑着唇边的呻吟,声音有些发颤,“腰腰是雁鸟,本应秋日南去,春日北归。雁鸟南去时,在空中排成一字,高唱‘长风调’。三分铿锵有力,七分幽柔婉转,韵律奇特,音色鲜有,传闻世人听了,未有不落泪者。只是师……萧仙君一剑劈出这泥下道后,雁鸟再难北归,那之后一过百年,这世间会唱长风调的,便只剩了柳腰腰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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