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67)

　　药物和鲜血混在一起，有些浪费地流出来，有些渗透进了肌肉中。
　　宋剑痛得呲牙咧嘴，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陈陌记得宋剑第一次接受药物治疗时的惨状，那种鲜血淋漓的可怖样子永远烙印在陈陌的脑海里。
　　陈陌生怕宋剑再出那样的状况，到处找床单毛巾绷带止血药，穿好针线等着给宋剑缝合伤口。
　　宋剑已经经历过一次药物治疗，除了很痛之外，幸好他的皮肤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崩裂开。
　　疼痛清晰地从药物进入的伤口漫延开，那种痛并没有强烈到让他昏阙和麻木，而是清晰地回荡在每一根神经里，让他永远记着。
　　陈陌时不时就会给他加一点药，问他痛不痛。
　　宋剑耿直地点点头：“疼。”
　　陈陌微微松了口气，沙哑着声音小声说：“疼就好，说明你作为人类的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退化，有痛觉就还有救。你想喝点水吗？这里没什么丧尸，我去楼下饮水机给你接水。我记得当年这里的饮水机是常年满水的，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没有水可以喝。”
　　宋剑有点想笑，于是他真的笑出来了：“陌陌，你身边那群小孩儿，都说你又凶又不爱说话，怕你怕的要命。”
　　陈陌这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话。
　　他太紧张了，对宋剑说点什么能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他并不是故意要对着方颖晨夏凯他们凶，他只是……实在无话可说。
　　在队伍里，他的老大，他是所有人的靠山，他每一个决定必须是正确的，他如果说错一句话，就可能会把自己的队员送上思路。
　　那样的话，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这些年过去，他渐渐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他所有力量。可宋剑……宋剑是不一样的……
　　哪怕陈陌再不愿意承认，在宋剑身边，他才是真正放松和安稳的。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称呼




　　天渐渐黑了，宋剑的状况看不出好也看不出不好，陈陌只能呆着这里等着。
　　耳机里响起了方颖晨的声音：“陈哥，你去哪儿了？还在度假区里吗？”
　　陈陌平静地说：“我还在里面，和宋剑在一起。”
　　方颖晨说：“陈哥，度假区附近的尸群散的差不多了，我们进去接你出来。”
　　陈陌说：“找到沈和文了吗？”
　　方颖晨小声说：“杨老大追过去了，没追上，让沈和文进山里了。”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他不会再出来了。”
　　方颖晨不敢吭声。
　　陈陌说：“我们西门这边，过来接应我们出去。”
　　沈和文逃走了，他再一次消失在忙忙尸群中，可能直到世界彻底毁灭那天，幸存者们都再也无法找到他的踪迹。
　　陈陌很自责，他原本有机会杀了沈和文，却在实验室里因为那些往事耽误了下手的最佳时机，以至于让沈和文逃走了。
　　杨天虎安慰他：“陌陌，没事儿，以后我们打丧尸可方便多了，早晚能把那尸王从角落里逼出来。”
　　陈陌低头整理着自己的伤口，在手腕上缠上一圈一圈的绷带，说：“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下手。”
　　杨天虎说：“你已经打伤他了。”
　　陈陌惊愕地抬头。
　　杨天虎说：“我们没追上，但是沈和文显然受了伤，追到最后尸群自己在树林里散开，好像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他没死。”
　　杨天虎安慰陈陌说：“陌陌，先回去休息吧，你伤的不轻，就算再动手，也要回去补充一下武器弹药才行。”
　　宋剑呲牙咧嘴地打着吊瓶，看着杨天虎在陈陌身边嘘寒问暖的样子就胃疼。
　　他说：“陌陌，我有办法找到沈和文。”
　　陈陌怔了怔。
　　宋剑招招手，示意陈陌来他身边。
　　陈陌不明所以地来到宋剑身边，小声问：“你有什么办法？”
　　宋剑在陈陌耳边说：“你亲我一口，我帮你找到沈和文。”
　　陈陌薄薄的脸皮微微红了一下，以为宋剑又戏弄他，生气地扭头走了。
　　宋剑说：“陌陌，我是认真的。”
　　陈陌红着脸说：“你爱帮不帮。”
　　说完，他从货厢里爬出去，到屋顶帮忙开路去了。
　　杨天虎捏着下巴和宋剑对视。
　　宋剑若无其事地单手拎着枪换了弹匣，旁若无人。
　　杨天虎耸耸肩，没说什么，但他感觉到了宋剑的敌意。
　　宋剑说他能找到沈和文，不是逗陈陌玩的，他是真的能找到。
　　刚刚被丧尸病毒感染的时候，他眼前恍惚中浮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
　　他看到了一片灰白的浓雾，有近有远地飘浮在面前，浓雾中是游荡的尸群，那些丧尸并不攻击他，只是游魂似的四处游荡着，守卫着中央高高的王座。
　　他听到了钟声，听到了沈和文的低语。
　　丧尸们之间有些奇怪的联系，尸王操控着他的子民们，而丧尸也能感知到尸王的位置。
　　这就是说，如果他给自己注射适量的丧尸病毒，就能感知到沈和文的位置，而他身边需要一个人随时给他注射治疗药物，及时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这个办法有些遭罪，却是找到沈和文最好的办法。
　　陈陌坐在车顶上，面无表情地端着枪，让旁边的方颖晨有点紧张。
　　方颖晨说：“陈哥，你……你亲自上来，那我下去了。”
　　陈陌说：“呆着。”
　　方颖晨小脸发苦：“陈哥，咱们不用两个人一起开路吧……”
　　陈陌深吸一口气，淡漠地说：“我是上来透气的，开路是你的任务。”
　　方颖晨只好继续乖乖执行任务，在旁边的巨大压力下认真开路。
　　陈陌在她旁边呆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开口了：“方颖晨，你恨过什么人吗？”
　　方颖晨老老实实地说：“我前男友，他当初想推我去喂丧尸。”
　　陈陌微微皱眉：“我带你回安全区的时候，你才十三岁。”
　　方颖晨嘟囔着说：“都这世道了还不许早恋啊？”
　　陈陌自己也早恋，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好问下一个问题：“你会原谅他吗？”
　　方颖晨说：“我已经原谅他了。”
　　陈陌愣了一下。
　　方颖晨说：“他要推我下去吸引丧尸的注意好自己逃跑，是我爸把我拽了上来。过了几个月我们又见面，我一枪崩了他的脑袋。”
　　陈陌：“…………”
　　方颖晨认真地说：“对这种王八蛋，就要一枪崩了，省得他以后祸害别人。”
　　陈陌无话可说，低头拨弄着自己的ak。
　　方颖晨小心翼翼地说：“陈……陈哥……你和谁有仇啊……？”
　　陈陌说：“没有。”
　　方颖晨心虚地缩着脖子，反复思考自己刚才的话里有没有漏洞。
　　她说谎的，那一天分别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她的初恋。
　　那个男人或许是死了，或许还在辜负着下一个女孩儿。
　　那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了，那个想把她推下尸群自己逃命的人，也没有多爱她。
　　陈陌冷不丁又开口，问：“如果他拿命救你呢？”
　　方颖晨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陈陌的脸。
　　陈陌抬枪打死了前路上的一只丧尸，灰白的夕阳映在他削瘦的脸上，像一副黑白的石灰画像。
　　方颖晨小声嘀咕着：“世上哪有这种大傻子，不爱你，还拿命救你。”
　　陈陌闭上眼睛，说：“专心看前面。”
　　方颖晨提起精神专心开路。
　　陈陌自顾自地陷入了纠结和挣扎之中。
　　他有点吃不准宋剑的心思，却无法对宋剑的牺牲视若无睹。
　　陈陌有点焦虑，一方面是为了自己，一方面是因为再一次消失在他视线里的沈和文。
　　宋剑那个老痞子，嘴里却说不出半句正经话，天天只想着戏弄他。
　　所以宋剑到底能不能找到沈和文？
　　回到安全区里，宋剑再一次被送进了医院里。
　　秦薇对于两人直接把手榴弹里的浓缩药剂往伤口里倒的行为吓了个半死，急忙拿了一堆注射器和试管塞进陈陌手上，让他下次用正常点的方式救人。
　　陈陌生怕宋剑嘴里再说出些不明不白的话，全程离得宋剑远远的，直到医院里的医生们都去食堂吃午饭，他才一个人走进宋剑的病房里，面无表情地拎着枪站在床边。
　　宋剑自己吃着橘子，抬头看着陈陌那副别别扭扭的小媳妇儿样，有点想乐，又不太敢乐。只能憋着笑，说：“陌陌，吃橘子？”
　　陈陌绷着脸，说：“你真的有办法找到沈和文？”
　　宋剑点点头。
　　陈陌焦急地问：“什么办法？”
　　宋剑勾勾手指：“亲我一口就告诉你。”
　　陈陌也不知是羞是恼，红着脸说：“我是认真问你的。”
　　宋剑说：“我也是认真的，实验室里你不都亲过一次了吗？过来，好久没碰到你了。”
　　陈陌恼羞成怒：“宋剑！”
　　宋剑说：“就一口，亲完我就告诉你。”
　　陈陌知道宋剑在故意逗他。
　　两个人经历过太多事，彼此疏离了太多。
　　陈陌是个脸皮薄情商低的人，只能靠宋剑半逗半哄着，才肯慢慢靠过去，一点一点找回昔日的亲昵。
　　陈陌红着脸瞪了宋剑一眼，先跑出去把医院大门关上，检查了一遍看里面没人，再把病房的门关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宋剑，慢慢低头，在宋剑脸上迅速啄了一口，立刻退到三尺之外，红着脸擦擦嘴：“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宋剑说：“等你伤养好了，我带你杀进沈和文的老窝里，咱们一块把他家底清了。”
　　陈陌又羞又气：“你骗我！”
　　宋剑说：“不是骗你，你现在一身伤还发着烧，我如果告诉你沈和文老窝在哪儿，你又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去了。”
　　陈陌说：“低烧而已，我能完成任务。”
　　宋剑说：“可我舍不得。”
　　陈陌顿时红着脸僵在了原地。
　　他拎着枪就要走。
　　宋剑说：“陌陌。”
　　陈陌别别扭扭地深吸一口气，说：“以后别再有人的时候这样叫我。”
　　宋剑说：“我一直都这么叫着，改不了口。”
　　陈陌说：“你让夏凯那帮小孩儿听见，有损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