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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又何欢(31)

作者:良艺 时间:2018-11-10 00:11:08 标签:都市情缘


何欢顿了顿没有再用完全敌对的态度质问他而是声音低低地问,那么如今,你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样的对待。

房间的吊灯高高挂着,纯正的海南黄花梨原木桌椅反射着橙红色的光,包厢里一时安静得压抑。

何欢收回从饭局开始就钉在何耀辉身上的目光,忽然觉得没必要。愤怒过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难过蔓延开来。

当年母亲重度烧伤一帮大人围过来时说的那句,这孩子是个不懂好坏的。竟然一语成谶。

不管他曾经为了自己不成长为一个大众口中典型的单亲家庭的孩子做过什么努力,不管他是不是曾经为了避免和某些群体走上同一条路而选择与之背道而驰,如今,还是有了殊途同归的结局。

就像初识那天,姚期低头,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从今以后就再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忽然回头,几乎是带着恳求地对姚期说,我们走吧。

姚期轻轻攥了攥他的手,答道,好。

他们从包厢出来天色已经很晚,刚好碰上晚高峰,无数车辆从路口处拐过来,又瞬间淹没在车流里。

姚期载着他,一路回家。

路口处有车拐弯,远光灯照进来,光线昏暗的车里瞬间犹如白昼。同样白得刺眼的,还有何欢的脸色。他安静地倚着车窗,面如土色。

车子拐过几个弯走上山路,很快就把熙熙攘攘的城市甩在了身后,何欢把车窗打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开口说,在外人眼里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璧人,妻子温柔丈夫深情,但我知道那不是事实,起码不是全部事实。

夜风吹进窗来,吹起何欢眼前的碎发,他的眉目低低的,轻声絮语,母亲嫁到姚家之前我曾听无数个人说过母亲水性杨花不安分,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要携子出走一句话都不留。后来母亲嫁了,是戴城中无数人可望不可及的姚家,然后这套说辞就变了,他们说母亲是攀龙附凤之人。

姚期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答应我不要在心里放那么多仇恨。

后来呢?长埋地下的逝者得到了同情,死守前妻的教授赢得了肯定,只有何欢,在历经了一切之后深陷回忆走不出来。他总装淡然,在人前被迫提到也是一副与我无关的从容态度,三言两语编造起一个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假象。只有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终于肯承认,他从来不是什么老师同学眼里天天向上的学霸,也做不到像姚期那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悍不畏死地握着长刀与世界周旋,长刀锋利人比长刀更加锋利。

他只是一个在梦魇里迷路的少年,这一生都像醒在噩梦里。

明明当初最难过的不是他,记得最深最久的却是他。

何欢回头看姚期,一贯藏笑的眼睛盈满了讥讽,嘴角上扬着却异常冷漠,他说,人人都难过,人人都有苦衷,可是天地何辜,我又何辜?

姚期顿住,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十几秒的光景,何欢脸上的愤怒不甘便褪了个干干净净,重又回到了平和淡然的状态。恍然让人以为刚刚的失控只是幻觉。

姚期没说话一路沉默着,直到车子驶进别墅外围才开口道,我知道你算得明白自己和回忆究竟有多少牵绊,如果挣开这份牵绊需要一生的时间,我希望是我的一生。

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宇宙大爆炸,在天塌地陷的瞬间有人用怀抱轻轻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保证他在天崩地裂的时候都能安全无虞。

姚期打开音箱,飘出沉沉的女中音来,我爱你,也爱与你一起时疯狂却幸福的自己,愿与你,等尘埃落定。

两个人一直在车里等了很久,直到夕阳完全落下天边亮起繁星。何欢靠在椅背上,心里前所未有得安宁。

第四十章

传言说,当人过分压抑自己的情感身体就会处于高负荷状态,久而久之还可能摧垮整个人。

见过何意坤之后何欢的话就少了很多,整个人处于一种自闭的状态,直到有一天再也撑不住彻底病倒。

深夜两点的时候医生被紧急叫过来,一番查探之后却找不到病症,只是低烧。但这一烧就烧了将近半个月,姚期守在他床边,只照顾,不说话。

佣人进来的时候常常以为房间里没人,推开门才发现他们一个在盯着天花板发呆,另一个在盯着窗外发呆。

直到省级最高人民法院宣判,何意坤判刑两年,缓期两年执行。

长久以来一直缠绵病榻的人精神忽然好了很多,拉着行李箱就去上学了。

江河看着自家老板一个人站着的孤绝身影忍不住提议道,为了小公子的病情,不然我们私下活动一下让法院多判两年?

姚期无语,总感觉何欢走进了一个怪圈,而自己误打误撞走得比何欢更深更远。

周五下午,姚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思考应该从哪里下手压榨一下员工的剩余价值,手机忽然响起消息提示音。何欢说,你来接我吧。

刚刚还立誓要好好工作的某公司总裁好像忽然看见了漫山桃花开,抛开手下几万人像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姚期到的时候何欢还在收拾东西,他身高腿长很快上了十二楼,看见殷超的一瞬间整个人滞了一下。

倒是殷超好像事先知道他会来,从容地过来打招呼。

“你为什么在这里?”姚期脱口而出问道。

殷超平静地看着他说,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在这所学校,我的回答是依照我的分数国内的大学随便挑,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在这个寝室,答案我想你知道。

姚期盯着他许久才苦笑了一下说,如果你能让他快乐,记得来告诉我,我就不等了。

殷超静默了很久,眼睛里藏着大雾。他说,你是真的不懂他。

何欢从走廊尽头的洗衣间出来,远远地看着他们。他们隔着几近百米的走廊对望,殷超从没有感到离何欢那么近又那么远。近到这个人的眼睛分明就望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远到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沿着直线看进何欢的眼睛里。

明明只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但就是这一点点偏差就注定了他是要失去的那个人。

有时候世事还真是不公平啊。

简单吃过晚饭之后天色已晚,他们赶着光线完全暗下去的那段时间往回赶。

何欢一路上讲自己新做的实验,讲他曾经带去酒店的那只凤尾蝶在产卵之后飞出窗外最终消失在了寒风里,讲他有机会去教授家里蹭饭,师母漂亮又温柔。

向来话不多的他一直滔滔不绝,直到最后无话可说才状似无意地问,瑶城大学教授撰书不实案怎么判的?

“两年,缓期也是两年。”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何欢好像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仿佛结果本该如此。

导航忽然提示说,回戴城最近的那条高速上发生连环车祸,将近十辆车撞在一起现场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只能临时变道从路口擦进旁边的小村镇里。

那时天已全黑,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远处村落里有零星几束光。远光灯的照射下姚期忽然看见前方路中央横着两根巨木,再过去则是和来时一样平坦的路途。

“是谁这么缺德在马路中间放路障?前面修路吗?不会这么倒霉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下车查看,不想被何欢一把拉住了胳膊。

“别下去。”车里虽然开着灯但光线并不好,何欢的脸色看上去却比平时要白上几分。即便是面对由衷讨厌的何家他也很少这么失态过,姚期忽然觉得惊奇。

他安心靠回座位上,笑着回头对何欢说,这么多年都没见你低头没见你恳求过谁,没想到小欢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长见识呀。

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说,怎么?黑灯瞎火的怕遇见劫色的呀?

他脸上戏谑难掩而何欢却仿佛没看见一般扬了扬下巴,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今世道太平,抛去你姚家二少爷的身份不谈,单说我们两个青壮年,就算是走夜路也没什么好怕的。

姚期扬扬眉,不置可否。

何欢没看见一般继续道,如果今天下车了,等待我们的或许就是整个村子的人,不把衣服扒了都走不了。这种事情又求助无门,报案说自己被劫持了警察也不会信你,从姚家往过叫人手就算是用直升机怎么都得半小时,半个小时做什么都够了。

姚期终于收起玩笑的表情,问,小欢,你是不是遇到过?

何欢放下戒备,略带着无奈地看着他,说,有时候觉得你在社会顶层生活久了就像住在世外桃源一样,对外物一无所知。从小就什么都不缺的人根本不了解饥肠辘辘的生活,自然也就不会了解掠夺的憎恨的人之本性,放弃掠夺放弃憎恨就等于身前身后全部变成空白的人之本性。

姚期的脸近在咫尺,何欢微微侧身别过头去避开对方灼热的呼吸。沉声问,怎么还不走?

就在何欢越来越无所适从再继续下去宁愿下车面对暴民的时候姚期好像才终于看够了,散漫地收回目光倒车往回走。他说,不管你以前承受过什么,往后准备承担什么,我通通都包容。这一点我相信别人做不到,也没能力做到。

何欢看着前方的路和暂时性失聪一样没有丝毫反应。但后面的一路他都没有再说话证明他一字一句其实听得清清楚楚。

他想过自己将来可能会和人结婚,然后生一个可爱的宝宝,生活不必要多么波澜壮阔,平平淡淡就好。他还想过自己这辈子或许都难以容忍另一个人完全闯入自己的人生,那么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殷超表白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自己将来喜欢的如果是个男孩子也一定要对他好,以弥补这个世界对同性恋的种种不公。

他几乎想过所有可能,却独独没想过是姚期。

不是因为不接受男生,也不是因为不接受熟人甚至不是因为不来电没感觉,他只是觉得姚期这样一个各种条件都能符合最苛刻的择偶标准的人就应该有一个同样生活在童话里的女生来和他门当户对。

当晚他们住在一个高速路旁的小旅馆里,第二天一早启程回戴城。下午,是一个福利院的联谊会。何欢曾把自己工作室第一年的盈利全部捐赠,因而在联谊会上坐的是首席。

这种场合坐的都是名流,宴席体面又庄重。但何欢记得,在这座用来撑门面的大厅后面就住着将近两千个没有姓名的智障儿童,再往后就是老年痴呆患者以及一些精神失常的人。

宴会无聊,何欢从后门出来顺着旁边的长廊一路走到孩子们的寝室和后院的医疗室。

后院的接待室里坐了一个身影熟悉的人,何欢只愣了一下,随即便释然了:姚期要做什么世间还真的没人能拦住。

姚期看见他过来把福利院副院长撇下就远远地跑过来了。

何欢无奈道,下次要做什么能不能考虑和我商量一下?

姚期据理力争道,是你不愿意把我这个移动取款机带上,而我又觉得需要钱的地方没有我真的是种损失。

何欢无语,果然天下间的富二代除了无所畏惧的行动力值得称赞之外浑身都散发着我很欠揍的气质。

福利院后面是一排有些年头的梧桐树,再后面就是老式的白墙。月亮微末的光照在青瓦白墙上,恍惚间让这世界多了一分寂寞的痛色。

何欢沉着步子无声走在前面,姚期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知道,他有话想说。

最终,何欢停在一栋四层小楼前,望了望楼上的某一扇窗。

“八岁之前,我经常到瑶城的一家福利院去,因此经常在这样月光如水的夜晚看到三楼右边第二个窗口坐着一个人,平静又孤独得望着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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