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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怀璧(10)

作者:杜冒菜 时间:2019-12-27 11:21:36 标签:强强 年上

  皇后行入室内,向他福礼一拜。
  “皇后娘娘,”宜妃颤巍巍起身拜她,红着眼眶隐忍问询,“娘娘当已知晓今晨之事了罢?”
  “本宫正为此事而来,你院里发生这般事情,本宫听来也于心不忍。”
  宜妃闻言抬头,仿佛真有几分愤愤不平:“娘娘既然心有不忍,缘何昨日……”
  “昨日如何?”皇后面不改色,行至榻旁缓缓坐下。
  宜妃转向她,低垂首万分难过地述道:“昨日新摘了金桂,我令绿荷前往凤仪宫,为娘娘送上一盅桂香汤,怎知那之后便不曾见她回来……皇后娘娘,可是绿荷说错了话惹您气恼?那丫头面子薄,我平时若说她半句,她也会哭上整日……”
  “原是如此,那怕真是遇着什么伤心事了罢。”皇后面露惋惜,“不过本宫昨日确乎半字不曾说她,那桂香汤清淡爽口,本宫喜欢,还特意赏了她一只雕花玉镯,她走时该是高高兴兴的。”
  宜妃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大抵未料她留有后手。
  宏宣帝身后的太监俯到他耳边附和:“皇上,那宫婢右手腕上确实戴了一只雕花镯子。”
  宏宣帝闭了闭眼,后宫年年少不得要出人命,这回倒好,一大早的便落到皇后身上,令他心中烦闷,索性也不辨真假,开口止了两人对话:“此事交由皇后查明,抚恤家人之事也一并妥善,朕只要一个交代。”
  “是,臣妾明白。”
  “朕尚有政事未理,宜妃莫再伤怀了,”宏宣帝站起身来,手掌抚在宜妃肩头稍作安慰,罢了意有所指地劝她一句,“院里下人也当好生管教,倘是做错了事,说上半句也要哭个整日不休,那是养了个下人,还是养了位公主?”
  宜妃无措垂眼,只得惶惶然应是。
  皇后行礼送走宏宣帝,旋即亦携雁彤离开,仅留下似有若无一声轻笑,似在笑她偷鸡不成蚀把米,纵然一字不说也把宜妃气得够呛。
  风清气朗,离开秋华殿后,皇后缓缓踱步宫中,御花园里金菊团簇,她嗅着扑鼻雅香倏然向雁彤问道:“你可知宜妃错在何处?”
  雁彤不解,但待皇后解惑。
  皇后摇头浅笑,话里不无落寞:“她今日所为,不过是想煞本宫威风,要本宫在皇上眼中失仪,继而令太子也日渐失宠。可她错就错在不明真相,瞧不清皇上心里根本没有本宫。太子之所以能是太子,只因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雁彤越听越是明了,不敢贸然接话,安静地跟在身后。
  皇后不再说话,看着被秋意染浓的枝叶,祈愿秋冬早去,春来回暖。


第十章
  从数年前宜妃诞下六皇子的那一刻起,皇后便无一日不在为太子未雨绸缪。宫中看似一派祥和,实则谁都不曾对谁放下过戒心。
  前堂户部员外郎赵珂阳乃皇后娘家兄弟,自平怀瑱进宫之日便被加封为太子太保,职在护太子周全。赵珂阳本是文人,会些拳脚功夫但算不得十分精湛,然而为人心思缜密,万事周详,深得宏宣帝信任。
  赵珂阳深知皇后处境,知晓平怀瑱的出现于其而言可说是百利无一害,因而虽非血亲,却也不遗余力为太子谋划将来。除却往来人前的旭安殿侍卫,赵珂阳私下里更以十余年之力,为太子筹备了一支武艺上乘的影卫队伍。
  影卫不过寥寥七人而已,武力高强者本就难寻,愿以死护主之忠心则更不易求。赵珂阳难得更多人选,私自佣兵又是死罪一等,只好令队中护卫匿身宫外,只安插两名于旭安殿中,伪作宫里太监。
  平怀瑱在年满十三时方且知情,很是惊讶了几日,随即倒也坦然,心知母后与舅舅所为皆是为他着想,明白在这皇宫里何事能说,何事不能说,于是只管洒脱如旧,只字不提。而与他日日相伴的何瑾弈则确乎全然无知,在与父亲一番长谈之后,变得心事重重起来,不似从前开朗。
  平怀瑱看在眼里,总想着如何问他才好。
  宫女绿荷上吊自尽之事逐渐风平浪静,秋华殿一位太监出来认罪,说是绿荷出尔反尔,不肯与他对食,这才将他激怒,一时冲动之下不小心勒死了她。皇后满目可怜,看他只当看个替死鬼,旁的话问也问不出了,只能赐死了之。
  宜妃锐气被挫了大半,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未料得宏宣帝竟不予丝毫干预,分明皇后涉身其中,却仍将事情全权交她责办。玉镯一说漏洞百出,宜妃知晓宏宣帝并非当真信了皇后,而是压根儿不愿不信。
  在宜妃眼里,太子一派的恩宠怕是已盛如日中天了。
  御花园中,何瑾弈垂袖立于池旁,盯着游鱼走神。
  一颗细碎石子从身后掷入水里,鱼儿四下惊散,平静无波的镜面被打碎出裂纹。何瑾弈回神,偏头看见走近身旁的平怀瑱。
  池面缓缓地平复下来,两人倒影映入眸中,平怀瑱笑对着水里的何瑾弈说话:“相识这么久,我倒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瑾弈。”
  何瑾弈眼神闪了闪,也从水里看他,勉强一笑。
  平怀瑱不再出言逗弄,转身向他关切问道:“这几日怎么了?”
  何瑾弈摇了摇头,尚未想好如何作答,沉默少顷反是问道:“太子以为何谓‘人心’?”
  “人心啊……”平怀瑱没猜着他会问出如此话来,禁不住细咬这两字,思忖了片刻,“大抵是世间善恶。”
  “那太子觉得在这宫里,善与恶,哪一个更多?”
  “那还是善比恶多些,”平怀瑱误以为是绿荷之事吓着了他,便往好了去说,只管开解道,“世上岂有全善之人,又岂有全恶之人,人心复杂,素不可轻下定论。但每一人心里都总有最善一面,放着最不可欺的人与事。”
  何瑾弈听得心中微动,侧首望着他,平怀瑱笑带他往后退了几步,待离那池子远了,才又半笑半真地讲道:“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瑾弈为人良善,还当好好记着这点,我明白的道理可比你多。”
  何瑾弈终被哄笑,眼角弯弯地溢出些光彩:“比如什么道理?”
  “比如,莫要站在水池边上,”平怀瑱笑容未改,眼底却突然裹上一卷浓墨,“莫往幽僻无人的角落去,莫因好奇而万事探究,少说多听,隐忍随和。”
  好似闷钟敲响,脑中云霭散去之时,一阵莫可名状的锥心之痛又刺在胸口。
  何瑾弈在那一刹几乎窒了气,他眼里素来潇洒不羁的平怀瑱,这些年来分明与他终日相伴之人,为何在他完全不曾瞧见时经历颇多,以至于感慨如斯?
  “瑾弈,在这宫里,一个人的身后永远都有人盯着,也永远都有人护着。”
  何瑾弈说不出话来,情绪万千,至此终于明白,原来太子从不是身在桃源的那一个,他才是。只有他以为太子数年以来无忧无虑,无人可欺,而平怀瑱却不知挡过多少暗箭,早在与他言笑晏晏时,将自身壁垒越砌越高。
  他没能护着平怀瑱,是平怀瑱一直将他藏于此间。如今威胁愈渐来势汹汹时,平怀瑱才终肯带他行出,以如眼前这般温和的方式开他心智,助他长成与从前不同之人。
  何瑾弈捏紧手指,用力攥着他袖角,低声问道:“那护在太子身后之人,可能有我一个?”
  “如此我便放心得很了,”平怀瑱笑着将他手指握住,“瑾弈只管好好在我身后,把我护着,也由我护着。”
  何瑾弈颔首:“臣之一生,当永随左右。”
  平怀瑱闻言心动,何瑾弈指尖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更进一寸,亦或直接拥他满怀,同梦里一样与他亲近。
  然而平怀瑱终是松开了手。
  来日方长,何瑾弈既已许诺长随身侧,那又何必急于一时。
  秋风清爽,他对着何瑾弈低低一笑,何瑾弈不知他心中所思,也回他温和笑容,还想再说什么,忽又听他叹道:“似瑾弈这般笑若春风的模样,再不过一年半载,怕是求亲媒人便要踏破门槛了。”
  何瑾弈未听出他话里的刻意为之,稍有些赧颜,却也大方应道:“前不久确有媒人上门,从前不曾有过,真是吓了一跳。”
  平怀瑱心里“咯噔”一下,原是随口一试,不想竟有人比他还急。
  “瑾弈喜欢?亲事可是应了?”
  “没有,”何瑾弈迷惑摇头,“不曾见过,如何喜欢?”
  “那见过了,就喜欢了?”
  何瑾弈无言以对,蹙眉看过去,直把平怀瑱看得心虚,与他稍退一步:“瑾弈喜欢哪般闺秀?”
  何瑾弈想了想,又是摇头。
  “父亲说,娶妻当娶贤良淑德之人,前堂后院皆可助益良多。”
  平怀瑱不再说话,沉着双眸将他凝视着,只在心头宽慰自己,恐怕于何瑾弈而言,何谓喜欢尚还难以言说,自己又何必吃那没由来的飞醋。
  “瑾弈当值得世间最爱护你之人,”平怀瑱存着一份私心,探手在他背后稍微一扶,不再逗留御花园内,引他一道向旭安殿归去,“倘若他日瑾弈有了心仪之人,只可由我做媒,但凡我瞧不上的,便都配不得你。”
  何瑾弈低笑不已,听着这话便觉自己不知要独身至何年去。太子眼高于顶,听说前些时日选进宫里的女子丹青,愣是一个也没看上。想必皇后娘娘亲自作选,定然各个美若天仙,如此一来,凡世间可还有谁能入得太子之眼?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带笑点头,可越是沉默平怀瑱便越是追问不休,一会儿问他喜欢何样的,一会儿又问何家是否急着为他说亲,怕是放进何府也寻不着有谁比平怀瑱更急。
  何瑾弈慢慢地红透耳根,到最后更是彻底不肯与他说了。
  过了些日子,平怀瑱才算打听清楚,知晓上何府提亲的竟是京中富贾李蒙家。当朝世道虽农重于商,李家地位远远攀不上何府,然其财力确于京中首屈一指,勉强道声“匹配”并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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