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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怀璧(25)

作者:杜冒菜 时间:2019-12-27 11:21:36 标签:强强 年上

  若是前者,她尚可挑他喜欢的来;怕只怕恰是后者,魏家千金身份不凡,岂可嫁进门来再受他何家公子冷待?
  于是天方破晓,水云惜文便被主院唤走。
  何瑾弈起身后听说此事,想也知道李如茵必会寻他说话,索性早膳也不用了,提早逃进了宫去,临行前命院里下人取出今夏收到的那坛子相思酒,亲手抱着坐上马车。
  车轮辘辘驶向宫里,至嘉恩门前停下,换肩舆抬往旭安殿。
  何瑾弈稳稳抱着酒,踩着平怀瑱用膳的时辰出现在他眼前。
  起身不久的平怀瑱尚且透着慵懒,不似平时那般端端坐着,以手微微撑头,拿筷尾轻轻逗着灰喜鹊,一人一鸟聊可作伴。他闻听人声侧首望向帘边,瞧得来人时面色一喜,原本兴致缺缺,转瞬便将情绪扬了起来。
  入殿之人仿佛还带着一身风雪,肩披御寒锦袍,进贡的花软缎,正是平怀瑱亲赠之物。轻薄袍身外绣银丝,内嵌暖绒,如何也冷不着太子爷揣在心尖上的这尊珍宝。可如此保暖之物,何瑾弈却偏将袍内胳膊露出一截,只为当心抱着个不大不小的酒坛子,模样甚是滑稽。
  平怀瑱笑出声来,搁下食箸起身迎他,先接过那坛子搁到一旁,又裹着他的手掌带往桌边。这人方还笑着,一碰着他双手却立即蹙起眉头,禁不住责怪道:“落雪的天,抱这东西做什么,看把手给冻成什么样了?”
  何瑾弈直把他装在眼里,闻言眸色一暖,摆首轻笑。
  平怀瑱捧着他手掌呵气,细细揉搓一阵,直揉得不那么凉了才往自己脸上一贴,就着这别扭姿态,脚步后退着带他坐到桌旁去。
  何瑾弈低声溢笑,此刻才回他:“如狂相思酒,今回赠太子。”
  “如何添了‘如狂’二字?”平怀瑱扬眉问。
  何瑾弈痴痴望他,覆在他面上的手指微动,抚过俊逸眉尾,字字情深:“但因一日不见,思君如狂。”
  顷刻之间,便见平怀瑱眼里卷入狂风骇浪,翻涌不息。
  平怀瑱情动难抑,偏头吻他掌心,深嗅他指间浅染的丝丝酒气,那一时天地万物皆不比君心。
  “瑾弈此话,千金难求。”
  何瑾弈面露暖色。
  平怀瑱低声笑了许久,眼前人澄澈双眸脉脉含情,如镜湖之水遇风而漾,令他就快压不住心中渴求,若非帘外起了足音,指不定便要一吻而上了。
  旭安殿宫婢及时添来碗筷一副,何瑾弈抽回手来,从旁捧过灰喜鹊逗弄,听平怀瑱刻意交代:“今日旭安殿内不留人伺候,你且传告左右,勿令人打扰。”
  宫婢福礼应下,退离时阖了数重帘外的厚重殿门。
  殿中无闲人,平怀瑱又肆无忌惮地失了正经,挪近凳子将何瑾弈揽紧用膳,一边往他碟里夹些菜肴,一边欣然问道:“瑾弈今日如何消遣?生辰前夕,万事随你。”
  何瑾弈想了一想,未及作答,先从衣襟里摸出一只朱红色锦囊,珍之重之地系到平怀瑱腰间。
  “扶乐郡南珠塘寺,寺中住持乃得道高僧,世人传其为菩萨金身转世,寺中求愿祈福颇为灵验。我原想与你同去,但你行远一趟着实困难,更怕路途之中有何难测风云……前些日子我告假两日,便是陪着母亲去庙里敬香了,家中长嫂有喜来报,母亲亲往一趟想求个母子平安。”
  “哦?”平怀瑱听他细细碎碎,说了半晌都未说到这锦囊上来,等得眼里笑意深邃。
  何瑾弈系稳离手,目光从那锦囊挪回他面上:“你既不易去,我便替你求来平安,锦囊里的符文供于佛座之下已足七七四十九日,昨日快马加鞭送来京城。你平素戴着,勿轻易将之打开,以免遗失符纸。”
  平怀瑱捏一捏袋身,假意不满:“只求平安?”
  何瑾弈笑:“再无其他比你安然无恙更加重要。”
  “有,”平怀瑱一本正经,“最为重要,是你无虞;次之,是你心中有我。”
  “我无虞,亦心中有你,”何瑾弈少有哪时能把情话说得比他更无遮拦,调侃似的将他手掌按到心口处,可惜道,“你若是女儿家,我定八抬大轿抬你过门。”
  平怀瑱格外惊讶地把他盯着,往前亲了两口,直亲得他绷不住笑容才厚着脸皮回道:“嫁妆已备妥,就等你抬我过门。”
  说着,指一指桌上呆头呆脑的灰色鸟儿。
  何瑾弈好笑不已:“那分明是我下来的聘礼。”
  平怀瑱不与他争了,一块甜酥送到唇边,塞他满嘴。何瑾弈想起早膳未用,这时节里饭菜凉得又快,若闹下去两人都不必再吃。
  他认真嚼咽着嘴里清香满溢的金丝枣酥,腮帮鼓动,逗得平怀瑱撑头大笑。何瑾弈懒得理会,但随他去乐,从盘里拾出些酥屑喂给“聘礼”吃,心平气和地抚着它微微透蓝的莹亮尾羽。
  平怀瑱笑够了又来哄他,怕方才那下令他噎着,盛上一碗暖汤道:“说来明日可是瑾弈生辰,哪有你庆生却送礼给我的道理?”
  “你不要便还来。”
  平怀瑱一把将锦囊护得好好的:“要,岂能不要,给了还妄想收得回去?”
  何瑾弈忍俊不禁。
  平怀瑱见他露笑,面上神色亦柔和下来,重问一次先前的问话:“瑾弈尚未答我,今日打算如何消遣?”
  何瑾弈喝着暖汤一想:“赏雪煮茶,抚琴弄剑,亦或什么都不做,闷在房里闲话整日。”
  “那与平素有何区别?”
  “那太子有何好主意?”
  “没有。”
  何瑾弈再度失笑,莫可奈何地瞧他一眼。
  想来宫里确乎无甚新鲜,况且天寒飘雪,便是出院走走都多有不便,除了何瑾弈方才所言,实在想不出还能作何消遣。平怀瑱怅然一叹:“方方正正一座皇城,规矩难免太多。若放在民间,我能带你玩遍天南海北,做一回纨绔子弟给你瞧瞧。”
  “不知太子纨绔起来是何模样?”
  平怀瑱答:“许是欺负何家公子,调戏何家公子,强抢何家公子,再搂着何家公子上赌坊,一掷千金,博他一笑。”
  何瑾弈听得连连摆首:“何家公子可笑不出来。”
  “那何家公子教我如何我便如何,如此可能笑得出了?”
  “你这张嘴。”何瑾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块甜酥塞过去,罢了不再同他胡说话,好好讲道:“外头天凉风大,你我今日就歇在殿内可好?晚膳时候再同饮那坛相思酒,醇酒驱寒,可供你我把酒言欢。”
  “好,”平怀瑱两口吞了甜酥,笑盈盈地纠正他话里纰漏,“是‘如狂相思酒’。”
  何瑾弈但笑颔首。
  这一日两人果不行出殿去,室外冬雪之景似与己无关,吹不散内室暖春。
  取暖铜炉上煎着一壶方山露芽,滚滚水汽逸出,尽是至雅之气。何瑾弈与平怀瑱相偎而坐,说说近日里来的家中小事,如幼妹眼瞧着又长高几寸,以及长嫂有孕,大哥是如何欢喜。
  家长里短,何瑾弈从前不爱讲这些,觉得男儿志远,多的是家国大事与之慷慨而谈,谈论时更显情绪高昂,憧憬着有朝一日可见平怀瑱身居高位,指点江山。然正因鲜少听闻,平怀瑱才格外津津有味,万分投入地听他道出每一字来,暗觉如此瑾弈可比从前更具烟火气,实在柔和。
  何瑾弈说了许久,期间不慎倚在身旁肩头上睡过去几回,昨夜少眠,轻易便被炉中暖气蒸得昏昏沉沉。
  白日时光匆匆而过,他一会儿说话一会儿浅寐,上好的方山露芽没品上几杯,倒时刻惦记着那坛香醇浓郁的陈年花酿,始终不忘,好容易待到晚膳时候,不假人手便亲自抱上桌来。
  平怀瑱忍不住笑话他:“从前好酒无数,你总说贪杯伤身,自律养性,向来不肯多碰,怎的今日如此馋了?”
  “因眼前这坛,酿着太子相思无数,不可不一醉方休。”
  坛纸揭开,酒香四溢,何瑾弈被他笑话也不懊恼,反将他侃上一把,亲手舀酒入壶,斟酒入杯。平怀瑱笑一笑执杯与他:“那这满杯相思敬你,愿我相思之人,年年心想事成。”
  何瑾弈心中甜蜜,与他轻碰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花酿穿喉过,甘味散后尽是辛辣,身子立时暖和起来。
  素来知节制之人今夜无所顾忌,开怀畅饮,弃整桌佳肴于不顾,借口以平怀瑱“相思”充饥,饮了一杯又一杯,直至酒气浮面,连同脖颈都晕上浅浅一层粉。
  平怀瑱从未见他醉成这模样,忙将酒壶推远,哄他松了手中杯道:“喝不得了,这酒足足酿了三十来个年头,可比你尝着更烈。”
  何瑾弈低笑摇头:“太子相思,食之不够。”话里说着,手却酥软无力,被他夺走了精巧银杯。
  杯中酒液倾洒而出,幸而所余不多,只略略湿了一小片衣摆。何瑾弈脑中尚未糊涂,眼神倒已飘忽起来,垂眸去看,再抬眼时见平怀瑱凑近跟前,正对他笑道:“本太子的相思哪只在酒里,瑾弈要多少给多少。”
  何瑾弈望进他如墨漆黑的眼底,偏头吻住咫尺间的薄唇,口齿不清地嚅道:“那臣……一滴不剩,全都要走了……”
  从前但觉羞耻,不曾主动一回,总是平怀瑱先与他亲昵温存。
  这人从不勉强,是因体贴;而他此刻举止则是情之所至,再难压抑。
  平怀瑱闻言狂喜,方才饮下之酒尽随血液游遍四肢百骸,周身倍感灼热,只愣了短短一霎便将何瑾弈抱起离桌。
  殿外是雪后晴夜,朗月当空,天地俱寂。
  何瑾弈抬手勾住他的脖颈,顺眉笑看,待后背碰着温软床铺才又吐着酒香说道:“去年生辰所许心愿,今已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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