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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怀璧(79)

作者:杜冒菜 时间:2019-12-27 11:21:36 标签:强强 年上

  不过半个时辰,外广门七道尽皆失守,守城卫中隐匿反叛,里应外合,顺畅无阻。
  叛军初尝利势,乘胜追击,化十二道分袭内宫门,不知身后忽于顷刻之间,陡有数重军马自城外迫来,逆封外广门,转演一出瓮中捉鳖。
  荒乱中有宫人镇定自若,沿巷穿行至冷宫,蒋常得来消息,转向庭院深处叩响房门。
  李清珏将目光从室内被捆绑之人身上移开,循门声向外离去,留身后人虚脱出一身冷汗。
  “如何?”
  室外蒋常抬手扶他迈过门槛,拢门重将铜锁扣上,近耳低道:“叛军已往内宫门。”
  “嗯,平王军马如何?”
  “已封外广门。”
  “好。”
  蒋常得他颔首,展开抱在怀里的一团风袍为他覆上,压不住担忧多问一句:“李大人将计就计,眼见着叛军已困城中,可算是妥了?”
  “哪算什么将计就计,”李清珏摇头,“我知敌意,敌亦知我意。先前因周君玉一事,六皇子已知太子暗佣私兵,定也有所对策。纵叛军入皇城,乃我刻意为之;想必任平王封守外广门,亦乃六皇子刻意为之。”
  蒋常被他此话一惊,再是机灵也兜头懵了,顿生紧张:“那岂非、岂非……”
  “引狼入室?”李清珏浅浅一笑,看他片刻,罩上风袍之帽抬步往前。
  蒋常连脚跟着,护他一道往太子那处去,厮杀之声尚还不至耳中,身畔尽是宁和,若非心跳难安,险些忘了是要伴着这人行去哪里。
  直到了养心殿外,李清珏才顿了顿足,抬首越过低掩的柔软帽檐望向远处殿内的一点烛光晦涩不明道:“非外广门,非内宫门,而是此地。”
  蒋常立在原处,顺着他的视线把那一团亮盯了许久,慢慢地回过神来,好算是明了他三分意思,才知此番博弈太子与六皇子皆是行的以退为进的棋,看似一步步退让着,却把烽烟从宫外直逼到了这天子之殿!
  战者,勇也;谋者,诡也。
  他再不敢想了,这宫里头不论太不太平,都向来不是任他想明白的地方。
  蒋常默声咽下后话,其旁李清珏未再往前,折道行远,他独在身后目送一阵,待瞧不见身影了,便向着养心殿躬身靠近,候在门廊之中,融于一众守夜宫人,静待夜长。
  丑时未过,内宫门破。
  乱声终能隐隐绰绰地传来深宫中,入宫兵马势冲天子,朝养心殿十二道分行,随即合一围攻。
  渐有宫婢觉出异常,低声偏头去问身侧稚嫩丫头:“你可听着了什么声儿?”丫头睡意朦胧,迷迷糊糊地抬眼,未及回她,忽被蒋常一咳压了回去,不约垂首莫敢胡言。
  蒋常收回眼,在为人不察之时怀揣忧心,望去如幕天际,看浓云慢慢地遮了星月。
  “许是要落雨。”
  同一片云下另一人正也仰头,觉天色不虞,平增心中无数躁意。
  李清珏轻拍他肩,道一句“少安毋躁”,罢了兀自眉心不解,似思着何事。
  容夕偏头看他一看:“爹爹何故不安?”
  “太子手中名录我已反复阅过多次,”李清珏直言,“六皇子可用武将俱已知悉,然而始终觉得漏了一环。”
  “漏了何人何事?”
  “不知,”李清珏摇头,“许是多虑,但着实难安……六皇子当下之计胜算逊于太子,想来不该这般冒险才是,未免太过轻率了。”
  “既想不出便毋须自扰,戒备便是,”容夕知他所言在理,觉六皇子确有暗手在后,否则如何敢兵行险着,不过眼下无从得知且万事迫在眉睫,只可见招拆招,于是安抚道,“爹爹有此顾虑,我便与怜华同守殿中。”
  李清珏颔首:“也好。”
  不远处一粒细碎烟火冲天起,李清珏话落凛神,转头与容夕四目一对。半晌后容夕转身行去,“保重”二字入耳。
  李清珏恨不能同行,两子与平怀瑱皆在殿中,他却仍缚于十数年前的身份而不得现身于皇帝眼前,挣扎往复,无奈捏紧双拳抑下满心浮躁。
  耳畔风嘶愈疾,周遭寒意更甚,然当头天色未及变动,人间万象已生震荡。
  叛军直闯龙潭之地,一时间宫人慌乱厉叫纷起,连片炬火照破黑暗,惊醒夜殿。
  养心殿中宏宣帝缓将眼轻合,平怀瑱上前欲将床帐放下,他似有所感知,抬手作阻。如此一举令平怀瑱只好作罢,收手退离龙榻,静望向入室处明黄缀珠的片片垂帘,听耳中喧哗渐近,愈近……继而戛然而止。
  天地止一霎。
  万籁俱寂之中,有声陡起,重重推开了养心殿门。
  四下着宫人装束者顿列队形,如盾护于龙榻五尺开外处,以容夕怜华为首,尽是太子私兵。
  叛军止步帘外,少顷,独一人挑帘入内,往前数步,视护卫如无物,对宏宣帝俯身行下跪礼:“儿臣叩见父皇,惊闻贼子作乱,特来护驾!”
  平怀瑱沉沉一笑,全当听了个趣话:“六弟何时学会‘贼喊捉贼’了?”
  宏宣帝将眼睁开,偏过头去,隔数人身影望着伏跪地面之人,曾承欢膝下之子正极慢地直起身来,唇边带着与所言之话绝然不符的一丝轻狂笑容,今与过往之貌已截然不同。
  “是你。”宏宣帝声平如水。
  “是儿臣,”平怀颢直挺挺地跪着,面不改色,“父皇看清了,是儿臣来给您护驾的。”
  宏宣帝未怒:“朕早该想到了。”
  “父皇是早想到了,”平怀颢不同他那般话只说一半,事到如今脑中作何想口里便作何说,句句凭心,毫不避讳地纠正他话里错处,“父皇若不疑膝下之子便罢,若疑,便只该疑儿臣一个。”
  宏宣帝失笑出声:“缘何?”
  “缘这宫中皇子,唯儿臣可担帝位。”
  “那你便与朕说说,太子哪处不如你。”
  平怀颢闻言一瞬眸露嫉恨,借此问不再当真好生作答,顺势抛出意图,状似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开口颠倒是非:“父皇该不会以为眼前这些都是宫里的人罢?太子私下佣兵,将父皇囚困养心殿,以代朝政,谋权篡位,岂如儿臣之忠?只此一罪,太子便不堪当太子了。”
  “老六是连罪状都替太子备下了。”宏宣帝摆首,撑身欲起。平怀瑱近前扶他靠坐床栏,心中实非全然坦荡,皆因殿中护卫身份他确未如实相告,佣兵一罪不算冤枉。
  平怀颢见太子不置反驳,又觉今夜行事尽在掌握,不免更为大胆,狂妄谏道:“请父皇即刻拟旨,罢太子之位,将举宫贼人收押天牢,以清帝畔。”
  “罢太子之位,”宏宣帝微一抬首,仍不见情绪有恙,沉稳道,“可朕不年轻了……罢了他,谁来坐这位子?”
  “自有儿臣,”平怀颢怒从心起,自能听出宏宣帝话里讽刺,是至此都不愿传位于他,多年不甘倾涌上头,冷笑道,“儿臣能压得住这宫里反贼,便有本事能压住天下。”
  宏宣帝不再接话,沉吟片刻间倒令平怀瑱寻到了间隙,于此处适时反问道:“六弟压得住这宫里的,可还能压得住宫外的?”
  话音未尽已听平怀颢恣意笑了起来,目里戏谑地将视线从宏宣帝苍老面上转向他,揶揄道:“太子是寄希望于平王还是元家?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岂会放兵马尽入皇城?所谓里应外合,弟弟早料兄长有此安排,礼尚往来,自也留人相和。”
  平怀瑱闻言并不意外,此一环尚在他与李清珏所谋之中,倘无异数,平怀颢所谓之人当不足以抗衡平王,便再探道:“你手中可用数几,与我不该是心知肚明么?”
  “怕是太子低估了。”平怀颢从容一应,面上镇定不似伪装,忽令平怀瑱戒备心起,隐有不妙之感。
  而此番对话除他之外,更教一人警钟大作。容夕思及须臾前李清珏予他之言,觉环环之下仿有缺漏。
  正想着,骤有人声于殿外高呼,来报者因叛军挡了殿门而不得入,只可伏跪阶外心急如焚地扬嗓传道:“禀太子!平王之人急报,城外忽增叛军,不知来处!”
  平怀瑱眸底浮过一丝异动,殿中那人愉悦之笑未止,自地站起了身来,阴仄仄朝这室里抛出惊魂数字。
  “不知太子可还记得一人,其名乃……”平怀颢一字轻巧一顿,“周、君、玉。”


第八十六章
  名如惊雷震堂,便是宏宣帝也在顷刻间凝了眼,未料朝中辞世故臣,今又生于他人口中。虽平怀颢未明言,但那话中耐人寻味之意,确是暗指周君玉未死。
  平怀瑱恍生一悟,险忘了周君玉入刑部之前本是武阳侯营中人,行事内敛不露锋芒,亦有功夫在身,乃操兵之将。
  护储,夺嫡,两道皆漫漫长长,曲曲折折。太子多年备预不虞,又怎料六皇子不懂得伏行千里,恰如对弈行棋,一步之差可翻胜负。
  原本的周君玉若仅仅只是局身营中,便似蚍蜉难以撼树,可如今平怀颢将计就计,以他“身死”瞒天过海,于太子视线之外布下一枝教人始料不及的暗线,难说不可扭转局势,化弱为强。
  平怀颢扶颌轻笑,自如往后退罢两步,骤有寒光穿帘扫过,珠帘挥断,颗颗珠饰淅沥如雨坠地,映照着室内灯火滚落四下。帘外伏伺叛军横刀闯入,霎时又起兵刃破风声,榻前护卫亦扬剑列阵,不退反进,迎刀迫去一尺。
  宏宣帝面容平静,生皱手掌却已覆被颤抖起来,合眸压下一席盛怒,如历经万年之久才沉沉斥出一句“老六”,虚态掩不住声里浑厚如铜钟之势。
  平怀颢神情些微有变,旋即复又含笑,颔首应声“父皇”,一应一答,闭了眼倒似真能瞧不见这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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